第五十七章 料应厌作人间语
很多人并不是没发现这样子下去不是办法,而是实在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好,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当然,更多的却是没有那份真正的决心——
混吃等死容易,做出改变却是艰难,多少人想着运动减肥,每天早上却连起床的爆发力都没有,更加别说真的去晨运晨跑做运动什么的了。
有想法终究只是有想法。
一旦涉及到了需要改变自己早就已经熟悉了,习惯了,接受了的生活方式,去身体力行的为某个想法而努力的时候,大部分人连这种早早起床去跑步的事情都做不到。
又怎么能够奢望牵连甚大的计划想法,是一下子就能够下定决心去执行的呢?所以柳正元会这样子也不出奇,或者应该说会这样子才真的正常。
他很想做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去做……就像是很多人对于那些糟糕的事情都会义愤填膺,私底下一口一个狗官,对朝廷也是心生不满,但要是让他们真的做些什么的话。
却就没有多少人有这么一个胆量了。
很多人都要被逼到没活路了,才敢做出真正的改变,绝大部分的人只要还有一丝虚幻的希望,就会死死地咬住牙关承受下来,为了家人,为了子女。
他们所能够做出的抵抗是相当消极,例如说诅咒狗官早死,相信报应轮回,最多就是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开窗户,向着衙门的方向吐一口口水。
就连贫民百姓都好,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没有被逼到彻底的绝路,就不会真的想要进行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柳正元家大业大,父亲还是刑部侍郎,自然就有着更多的顾忌了。
他想要做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去做。
更何况这天下终究是天下人之天下,不是他区区一个人可以改变的——事情还没有开始去做,甚至还没有下定决心,他就首先有了这样的念头,也就难怪做不出什么成果来了。
这位公子爷有些悲哀,也有些对自己生气,但是更多的却是一种习惯了。
他也知道这一次的事情并不会有什么变化,就像是往常一样,自己看见的让人生气愤懑的事情多了去了……大概只要过上几天或者多一段时间,自己就会完全忘记这件事了。
他是这么想的,只可惜这世上什么都缺,唯独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
……
一晃眼便是小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柳正元慢慢的恢复了正常,感觉似乎回到了以往的日子。
噩梦并没有彻底离开,不过已经不像是当日那么严重了,整夜都在反复做噩梦的事情没有再发生,只是偶尔有可能还会梦到当日的那鲜血淋漓的一幕而已。
天气越来越寒冷,但是情况似乎是在好转,因为叩关的辽人并没有长驱直入,反而是在北南道一直滞留着。
尽管消息传递非常不便,但是根据情况猜测,辽人似乎是被当地人和边疆官军的顽强抵抗给死死拖住了,寸步难行……这个消息可是一时间使得天下震动,人民群众欢欣鼓舞。
毕竟对比起来以往异族铁蹄来去自如,边疆官军就是个废物的结果,今年竟然能够纠缠得有来有往,难分难解的,自然是令得很多人喜出望外了。
不知道多少文人骚客一时间心潮澎湃,要留下自己的墨宝赞颂这难得的胜利成果,也不知道有多少朝中“能臣”理所当然的将这份功劳归在自己的名下,他们的理由也是相当充分——
边防战事在今年会有这样喜人的成绩,自然是因为自己今年针砭时事的奏章之类的指导章程起了作用,一针见血,高瞻远瞩,高屋建瓴,高人一等……
不然的话,就凭边疆的那一群低贱的武将,怎么可能会得到这样可喜可贺的成果?这泼天的功劳,也是那一群只懂得舞刀弄枪,不识圣人教化的俗人可以染指的?
真真是天大的一个笑话!
不过有这样的意见的人不只是一个,每一年,大家都习惯性的批判过边防无能的景象,而这也导致了很多人都上过相应的奏章……
既然现在出了成绩,大家都有充分理由觉得这主要是自己眼光远大、未卜先知之功劳。
可以说北地的官军自己都还没有来得及发表反对意见,朝中的“能臣”们就自己打起来了。
不过他们在某些方面照样还是很有大局观,那就是一致提出虽然辽人今年没能够长驱直入,但终究对方才是势大的一方,万万不可过于激怒辽人,所以还是要坚持以和为贵的理念……
总结一下,那就是要量中原之物力,结异族之欢心。花点钱买平安就是了,就算是自己这一方占优势,也必须认清这个事实。
只能够说朝野上下,投降派理念深入人心,一家独大。
柳正元自然也从父亲的口中,听到了朝中的那些所谓治世能臣的高谈阔论,也知道了皇室一向的懦弱态度,心中只能够苦笑不已,更是悲哀。
但是他的身份不允许他真的说出一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因此只是很平静的听完自己父亲随口说出的话,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就结束了一场家宴。
只是心中多少有些郁结之气,再加上这小半个月的都没有怎么出去,所以这位公子爷心烦意躁之下,最终还是决定在晚上出去逛一逛夜市。
然后——
“今天怎么好像有些冷清的样子?”看着昔日繁荣的街巷,在今天傍晚却就已经一片寂寥冷清,行人都没有几个,即使是有,也是加快脚步匆匆忙忙的。
那副焦急的样子,惶惶不安的神态,简直就好似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一样。
伴随着微弱的夕阳光辉慢慢落下,街巷上的行人就变得更加稀少了,这让年轻公子很是怀疑,难道说开封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恢复了宵禁制度吗?入夜之后就不得再在街上逗留了?
不过不太可能啊,而且真要是这样的话,自己出府的时候,不会没有人提醒自己的。
还有就是,看那些人的神态表情,倒更加像是害怕阳光落下,黑夜到来的样子,仿佛那个时候自己继续滞留在外面,会发生不好的事情那样。
“公子……这种情况其实在七八日之前就已经开始出现了,据说是城中出现了一些……一些不太好的传闻。”
面对询问,随行的心腹略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
“老实说还和公子你之前让我们去查的那件事有关,从那天之后开始,城里就陆陆续续的有人死去,而且死状都是一样的,都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身上的肉块……”
“唔……!!”柳正元本来已经就要忘记这件事了,现在陡然被提醒回忆起来,霎时间脸色微微一变。
城里陆陆续续的有人死去?而且死状一样?这是什么意思?
随着那个下仆仔细的解释,柳正元也就慢慢的明白了过来,顺便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
原来是从当日王员外一家三口惨死开始,某种灵异事件似乎就开始爆发了。就好像是传染病一样,只不过要比那个更加夸张。
王员外一家三口只是开始,之后就连负责这桩在世人看来简直微不足道的案子,但是为了省事,直接对几个百姓屈打成招一天结案的几个捕快,竟然也被灭门。
而且死状一样的凄惨,都是被发现了的时候,尸体几乎已经被吃了个干净,最瘆人的就是骨头上竟然有人的齿痕……
这下子可就引发了掀然大波,虽然官府努力辟谣,说一切都是无中生有,但是消息却不知道怎么的还是泄露了出去,并且迅速的一传十十传百。
再加上这是天子脚下,御史台一天到晚都在盯着有打小报告的机会,出了这样的恶劣的事情,开封府尹自然也没有任何的特权让他们卖自己面子。
多如雪花的奏章,都在指责这件事,皇帝也亲自作出批示,要求尽快处理这么恶劣的案子。
——可以说,在这么一个阶段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还不相信是真的有什么恶鬼害人,只是以为是有什么狠辣的凶徒装神弄鬼,行不法之事。
然而狗改不了吃屎,皇帝亲自批示,朝中施加压力,开封府尹自然急于结案。他不可能慢条斯理的慢慢追查,到最后却有很大可能发现自己根本抓不住凶手,给自己的政治生涯留下洗不掉的污点。
所以他也理所当然的根据就近原则,直接在案发地点附近抓来十好几人,一顿毒打屈打成招,以最快的速度,将罪名定下来,竟然在第三天就已经结了案。
这还算是好的,要不是为了尽可能的编造得合理一些,一天破案显得有些假,开封府尹甚至完全用不了三天的时间。
接着,这位开封府尹就在朝廷的赞扬声中,于第四天晚上被灭了满门,这一次阖家上下连带着仆人管家都无法幸免,上百人一夜之间被一体斩绝!
而且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同样基本上被吃了个精光……
这下子,整个开封府几乎炸开了锅,朝廷是觉得脸上无光,勃然大怒,以为是什么穷凶极恶灭绝人性的犯罪组织在挑衅国威,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们脸上,把他们脸都打肿了。
同时也恨上了该死的开封府尹,因为明眼人都知道这所谓的“神断”是怎么一回事了,要不是后者就是这一次遭殃的对象,朝廷真是连活活剐了他的心都有了。
但是底层的百姓的观念想法却更加朴素,尽管有少数的声音说这是因果报应,罪恶临头,不然怎么解释整件事情?
但是更多的人却是恐惧于这般离奇诡异的可怕现象,一口认定这是恶鬼吃人,所以晚上出来会有极大的危险……
“……不过以小人看来,这都是无稽之谈,而且也只有这些地方晚上的人不出来而已,公子爷常去的那些个地方还是可以去逛逛的。”
那个下仆这么笑着说道,以此作为结语。
柳正元浑身发寒,但是在这个时候却不希望表露出自己的胆怯,因此故作镇定的继续让马车在冷清寂寥的入夜街巷上前进,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伴随着轮子碾轧石板路发出的单调声音,感觉着外面的寂静无声,他的心里却是慢慢的有种发毛的感觉。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前面似乎有着单调的哼唱声传来——
“……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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