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大萧条（八）

　　    中央工作会议一般国务院办公大楼举行，如果是何锐召集的会议，则是在文明党中央办公地举行。如果是中央常委会议，有可能在何锐的官邸举行。

　　    外长李时光在国务院会议室里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就开始盘算一会儿自己的发言会引发哪些反对意见。如果法国要一意孤行地增加太平洋舰队规模，中国没办法强行阻止。当下法国是以友好的态度向中国政府提出此事，李时光当然希望大家能够被最终说服。思来想去，李时光觉得最大的阻力或许会来自于军事委员会。在国务院的会议上，军委成员只有何锐一人出席。昨天李时光与何锐交谈后，知道何锐并不反对此事。

　　    仔细理顺了各方面可能的立场，外长李时光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此时大家都到齐了，李时光喝了口热水，注意力集中起来。

　　    一般来说，会议先由何锐或者总理吴有平布置工作，如果有什么重要的工作，会进行汇报。如果没有重要工作，就由各个部门的领导提出自己面对的问题。本以为外交部会比较优先，没想到先提出问题的是商务部长李成钢。

　　    商务部长李成钢的方脸本就看着严肃，现在他的神色更是严肃。光是这表情就能看得出，问题真的很重要。李成钢的喉结起伏了一下，应该是发言前吞口口水润润喉咙，就听他尽量平静的说道：“昨天苏联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在下一个财政年度内获得价值3亿美元的顺差。苏联在文件中表示，这笔顺差最好能用法郎支付给他们。如果没有足够的法郎，也希望法郎与中国元能各占50%。”

　　    会议室内的各部长都被这个问题提起了精神，在此事上没什么发言权的李时光都在怀疑苏联政府是不是有些沉不住气。以中国政府的预判，美国经济大危机方兴未艾，机械设备在未来还会降价。如果能再等等，有可能拿到一个最低价。

　　    在1930年，3亿美元的确是一笔很大的钱。李时光觉得或许要讨论一阵，没想到财政部长表示，“财政部评估过，下一个财政年度在原材料以及设备的增量需求超过10亿美元，我们可以接受3亿美元的逆差。”

　　    说完，财政部长看向了央行行长。李时光正好坐在央行行长斜对面，就见两鬓斑白的行长闭目思考。李时光觉得央行行长大概需要几分钟才能有个头绪，没想到半分钟后央行行长睁开眼，“50%的法郎与50%的中国元，可以接受。”

　　    此言一出，大部分部长们都满脸愕然，有两位部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就听何锐说道：“财政部长给大家介绍一下情况。”

　　    李时光立刻掏出笔记本，与此同时，大部分部长也都拿出了小本本，何锐政府理工男们的习惯立刻展现出来。

　　    “美元与英镑现在都是金本位，现在1美元含金量为1.50466克。在1929年，1英镑含金量为7.3克。最近几个月，英镑含金量开始下跌。财政部预测，如果美国经济大危机持续恶化，英镑含金量会跌到1英镑含金量4克以下。

　　    如果按照这个算法，当我们支付给苏联法郎或者中国元的时候，1英镑的含金量等于3美元。中国元与法郎都是纯法币，现在与英镑的汇率在1:100左右。即便英镑含金量大跌，法郎与中国元对英镑的汇率变化不会升值一倍，我认为大概会升值40%，1英镑兑换60法郎或者中国元。我们对美元的汇率大概到1:20左右。我们提供1.5亿美元的中国元与法郎，分别是30亿中国元和30亿法郎，我们能够拿得出来。”

　　    李时光觉得额头微微不适，伸手抹了抹，发觉手指湿漉漉的。不知何时，额头已经冒出一层汗。掏出手绢擦了擦汗水，李时光觉得自己心脏跳动速度增加不少。中国1929年全年GDP为885亿中国元，一个财政年度就要增加60亿逆差，占GDP总量的大概6.8%。即便外交部不管经济，这个比例还是让李时光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负责经济政策与货币的两位负责人都认为没问题，此事很快决定下来。由商务部长李成钢与苏联方面进行更进一步的谈判。接下来，就轮到其他部长提出自己部门需要通过中央会议通过的问题。李时光就是下一个。

　　    从方才的冲击中平复下来心情，李时光准备迎接同志们的提问。想到即将遇到的问题，一股自信却在心中油然而生。这让李时光精神一振，自信的说道：“法国想增加他们在太平洋的海军力量。对此，法国外长白里安的解释是，法国太平洋舰队是为了提防盎格鲁国家有可能采取的小动作，保卫中法之间的贸易线。同时，法国外长白里安表示，愿意向中国提供军舰建造技术，并且在第二阶段海军条约中为中国争取到堪比美国的份额。”

　　    说完这些，李时光看向其他部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李时光感觉其他部长们并没有显出不安或者不快，顶多是微微皱眉，思索着法国人的真正意图到底是什么。李时光看向何锐，以及坐在何锐旁边的总理吴有平。何锐自然是平静的很，吴有平好像没什么特别在意此时的模样，应该也没什么兴趣。

　　    本以为会出现的提问完全没有出现，部长们互相对视了片刻，都看向了何锐。何锐此时才答道：“我们中国欢迎一切维护地区和平的力量。”

　　    李时光知道这是何锐给法国外长的回答，点点头，把这句话记下，就合上了笔记本。

　　    会议上不少部门都遇到了本部门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将问题在中央会议上提了出来。听到一个个曾经能让部长们束手无策的问题得到解决，李时光心情非常好。以前，大家必须靠何锐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还得各个部门一起配合，才能渡过难关，随着中国自身的实力的强化，以及与世界各国的经贸合作，部长们终于可以靠本部门的力量解决大部分问题。即便是非得拿到中央会议上谈的工作难点，只要一两个部门配合一下就能解决。这种感觉真的非常好。

　　    商贸部长李成钢也一样，会议结束后，他浑身轻松的回到办公室。让秘书告知苏联方面，明天来开个会。接着，李成钢舒舒服服的坐在柔软的沙发里，让秘书去请洛克菲勒前来。

　　    很快，秘书就拨通了电话，用流利的美国北方口音与对面交谈着，没多久，秘书捂着听筒，转头问道：“李部长，洛克菲勒先生询问，能否带其他美国商人一起来。”

　　    李成钢立刻答道：“你告诉洛克菲勒先生，我要和他谈的是投资的事情。如果他不在意有人在旁边听，我也不在意。”

　　    一个小时不到，洛克菲勒带着摩根、福特等几家美国巨头的代表出现在李成钢的办公室。看得出，摩根财团的代表对李成钢有点好奇。尤其是听到李成钢流利的英国口音，摩根财团的代表眉毛不经意的挑了挑。

　　    李成钢心情很好，请众人落座，刚上了茶，他便单刀直入，“洛克菲勒先生，我们同意您在中国进行投资。不知您现在还有什么担忧么？在我职权范围内，我会尽力帮助您。”

　　    洛克菲勒已经习惯了中国部长级官员的率直，便问道：“贵国的金融管理法中，对于资金的流入流出有非常严厉的限制。我还听说，贵国邀请了法国的金融专家前来帮助贵国完善这些金融法律。洛克菲勒财团希望能够在中国开办银行，我们也愿意提供金融专家帮助贵国制定能够帮助金融业高效运作的法律规定。”

　　    听洛克菲勒居然想在中国办银行，摩根代表的脸色立刻难看了几分。在美国，摩根财团是美国银行金融业的老大，洛克菲勒要在中国办银行，还当着摩根财团代表的面说出来。摩根财团代表来中国之前做过功课，那些美国的‘中国专家’认为，中国是一个非常讲秩序的国家，并不待见那些冲撞规则的人。洛克菲勒家族在美国被认为是狂妄之辈，没想到在中国也没让洛克菲勒有丝毫的收敛。

　　    摩根财团代表很想看看中国这位商务部长是会给洛克菲勒一根硬钉子，还是给他一根软钉子。果然，李成钢听完洛克菲勒的要求后，想都没想，便答道：“现阶段中国经济还很弱，大量资金快速进出中国，会导致中国经济出问题。所以，中国不会放开金融管制。这是国家经济安全的问题，我不会与洛克菲勒先生对此进行讨论。”

　　    活该！摩根财团代表心中暗笑。也就是洛克菲勒这种暴发户才会如此狂妄，摩根财团就绝不会提出这么愚蠢的请求。

　　    但洛克菲勒好像对于自己被拒绝的事情毫不在意，他只是点点头，便说道：“那么我们就开始讨论合作问题吧。”

　　    李成钢给秘书打了个手势，秘书立刻送上几份文件。文件不多，只有四份，李成钢、洛克菲勒、摩根、福特四人一人一份。其他美国财团代表们只能凑在旁边看。摩根财团代表在美国豪气惯了，将文件递给他人，自己示意随行秘书进行快速记录。

　　    这份合作方案本就是商务部草拟，李成钢也不看文件，直接讲述起来，“建立合资工资，中国占比51%，洛克菲勒公司占比35%，剩余的14%将给予中国邀请的其他欧洲公司……中国第一阶段将在大庆地区兴建日产2万吨的油田，并且在5年内将日产量增加到10万吨……随着大庆油田第一阶段完成，中国也将建立起石油炼化、裂解的化工基地。同时，中国将建设另外几个大型油田。”

　　    其他美国财团都没有介入石油石化领域的打算，至少没有介入中国石油石化的打算，都只能听着，看着。洛克菲勒则有些激动起来，“部长先生，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请说。”李成钢礼貌的答道。

　　    “中国已经完成了石油勘探么？”洛克菲勒率直的问。

　　    “是的。油田的位置，我们将其缩小到非常小的范围。而这些油田深度太深，我们需要能打到1400米的设备。”

　　    摩根财团代表听得认真，就听到身边的福特财团代表微微咋舌了一下。摩根代表微微一笑，连头都没回。虽然摩根财团现在不搞石油业，不过好歹听过一些基本知识。在美国，油田的位置非常浅。现阶段很少有超过700米的油田，中国开口就要求深度增加一倍。让摩根财团代表感到了莫名的滑稽。

　　    既然中国部长如此信誓旦旦，那就说明中国有能力勘探出油田位置。都有能力勘探准确位置，没有大规模开采技术，至少得有个小规模开采技术吧。然而看中国部长的态度，好像中国并没有这样的技术。

　　    结合起来，摩根代表觉得中国部长身上好像散发着顶级骗子的味道。就摩根代表见过的顶级骗子，哪怕是弥天大谎，由他们说出来，总能散发着一种莫名的说服力，让周围的人被他们感动，认为“也许此事是真的”。

　　    虽然这番交谈让摩根财团代表觉得自己应该更加谨慎一些，毕竟中国政府已经表明了态度，绝不会拿国土资源或者关税之类常见的信用抵押物作为投资担保。但是中国官员的态度过于有趣，必须持续关注不可。

　　    此时，洛克菲勒已经与李成钢就勘探的事情进行完了交谈，看得出，洛克菲勒有点激动。他说道：“请容我再考虑一阵。”

　　    李成钢也不勉强，便转向其他几位美国财团代表。福特代表不等李成钢开口，就问道：“不知中国现在每年石油产量有多少？”

　　    “我们的玉门油田每年产量40万吨。加上我们从苏联以及东南亚进口的石油，中国每年的石油总量在400万到500万吨之间。”

　　    听到这么一个数字，福特财团的代表露出了礼貌的笑容。石油消耗可是福特财团的长项，“部长先生，我们知道中国已经完成了内燃机车的技术开发，并且大量使用了内燃机车。中国的石油产量，除了每年的火车、轮船必须的用量之外，还能向哪些领域提供成品油？”

　　    “我们还能向航空，公交车，以及农用设备提供煤油、柴油、汽油。”

　　    福特公司代表觉得李成钢是一位合格的部长，而且是一位非常诚实的部长，便收起礼貌性的笑容，率直的问道：“部长先生，除去这些必须提供的内燃机车之外，贵国能够向多少民用汽车提供所需的汽油？”

　　    “如果确保随时加油的话，不到2万辆。”李成钢坦率的答道。

　　    福特公司代表没想到李成钢这么诚恳，不到2万辆的数字也是福特财团到中国之前就根据中国政府提供的经济数据算出来的。1929年,美国汽车保有量高达2300万辆,当时美国总人口也就1.23亿人,将近每5个人就有一辆汽车。中国只能为不到2万辆民用汽车提供汽油，那就意味着福特现在开始建厂，赌的是中国的未来。这个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就在福特公司代表正想着该如何表达拒绝的时候，洛克菲勒突然开口说道：“部长先生，我改变主意了。我一会儿就会给国内发电报，要求他们立刻开始将1300米的钻探设备装船运输。”

　　    听到这话，一众美国财团代表都呆住了。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洛克菲勒这是受到什么刺激？而洛克菲勒则坦然说道：“至于合同，我们现在要找谁进行谈判？从西海岸装船到中国东北，大概需要2个月，我希望能在这段时间里面把合同签下来。”

　　    吃完了商务部请的工作餐，就在回宾馆的路上，专门上了洛克菲勒车的摩根财团代表问道：“您为什么会这么快答应？”

　　    洛克菲勒很喜欢中国杭帮菜，他此时心情愉快，语气也很放松，“如果中国政府不是我所见过的最大的骗子集团的话，他们就是一个非常懂经济，以及先后顺序的现代政府。我们洛克菲勒财团也很想进军汽车业，开采出来的石油经过石油炼化，至少能提供百万辆汽车的燃料。我不想让福特集团独占在中国的汽车业。”

　　    原来你也认为中国政府的部长像顶级骗子啊。摩根财团的代表心中腹诽。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被认真的思考所替代，如果中国政府真的是一个现代高效的政府……当然，不是现代高效政府，中国也不可能在中英战争中获胜。那么，摩根财团的确应该考虑一下在中国开办银行的计划。

　　    就在前几个月，美国股市暴跌。摩根财团作为美国金融业老大，在此危急时刻，拿出2亿美元救市。虽然此举也让其他财团跟进了一下，不过总共不到10亿美元的救市资金面对蒸发了超过400亿美元市值的美国股市，连一个浪花都没翻腾起来。以至于摩根财团不得不宣布，再也不会进行这样的救市行为。这个宣布也让美国经济信心再次遭到了沉重打击。

　　    堤内损失堤外补。看到中国政府的精明干练，以及部长级别官员那惊人的自信与勇气，摩根觉得至少在中国上层身上有着美国上层已经被削弱的那股勃勃生机。

　　    也许可以试试看。摩根财团代表不得不考虑起这样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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