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心险恶,最是杀人
魏道先翻过身向下看去,透过轿子和头盖,看见了一张姿容绝色的精致脸庞,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就算今天救下了她,算不算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人间苦,最苦最难是人心难测。人心不古,不只是一句感慨之言。
“不要那么悲观嘛,会有转机也说不准。苦中作乐也是修道。”他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对不起,姑娘,我这个人不会说话,你别当真……”
魏道先闭上嘴,还是不说了。这种事就像和稀泥,说的不对,越和越稀。
轿中的刘雨婷颓然而坐,心如死灰。祭了河伯是死,嫁给周家公子是生不如死,倒不如自我了断了?她握紧袖中的一把袖珍匕首,惨然一笑,喃喃道:“生非我愿,宁死无生。”
魏道先一伸手将那把匕首从轿中的刘雨婷袖中抢去,哀怨道:“说了不要那么悲观,这不有我呢嘛,谁叫我自作自受,喜欢揽事上身呢?”
刘雨婷只是默不作声,眼泪轻垂。
城中忽然狂风大作。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不敢出声,生怕惹怒了河伯老爷,惹来杀身之祸。前一年就有户人家的一个个婴儿不小心哭出了声,就被河伯卷了去,再无音信。
刘伟坐在屋中,双拳紧握,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道长能否除了那妖孽,保得女儿平安。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阴云密布,遮天蔽日。城中百姓全部噤若寒蝉,没有哪户人家敢点上任何光亮。
河伯庙中,一阵渗人阴风吹来,轿帘微动。刘雨婷虽然心存死志,但不代表她不怕。她握紧了拳头,一颗心猛烈颤抖跳动。
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魏道先听着动静,向外一看,一脸嫌弃地收回视线。
丑,实在是丑!丑的惊人。长得矮不说,看脸就像一个被水泡肿了的老太监。
他缓缓走近轿子,声音尖锐刺耳,“你是哪家女子,叫什么,今年几岁呀?”
刘雨婷被吓得不敢说话,半晌才声音微弱回答道:“我是城西刘伟的女儿,刘雨婷,今年十七岁。”
那老妖怪点点头微笑,似是很满意一般。“本河伯名为厌琛,你可愿与我一起修炼,共登大道?”
刘雨婷听这话只觉得恶心不已。
一个丑陋不堪的老妖怪,残害不知多少无辜女子,竟还说得出这等话来,难道还觉得自己是个翩翩公,子?
厌琛等了许久不见回应,正要上前掀开轿帘。就听得房梁上有人咳嗽了两声。
魏道先手持拂尘翻身跳下房梁,一手捂住嘴咳嗽两声,正色道:“人家既然不愿意说话,那就是不愿意了,这还要问?”
厌琛心中吃惊,这人藏在房梁之上多久了,我竟然丝毫未察觉?!他脸色阴沉,眯眼盯着魏道先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道士,敢管我的闲事!”
魏道先见他声音不小却底气不足,嗤笑一声,想唬人?魏道先比他高出一个脑袋不止,于是低下头作居高临下的样子,眯眼讥笑道:“你也有资格问我?一个河中修炼成精的王八精,长得倒是很本相一点不同,跟个死太监似的,公公都当不上,还要当人相公!果然不是人,干不出一点人事!今天让我遇见了,当然要宰了你个老王八!”他越说越气,举起手中拂尘就要打去。
厌琛大惊失色,这个不知境界的年轻道士怎么能够轻易看出我的跟脚!一身毫无灵气波动却极度危险,绝不能招惹!他抬手使出一记水法打向魏道先,转身化作一滩浑浊污水御空逃走。
魏道先一甩拂尘打散那记术法,看向远遁逃走的厌琛,跑的还挺快。他转头对刘雨婷叮嘱道:“待着不要走动,等我宰了他再回来。”
刘雨婷惊悸未定,一时呆滞说不出话来。魏道先见她没有应答,也没问什么,御风而起追去。
厌琛一逃走,他捣鼓出来的那些大风和黑云没有灵气支撑就全部散去。天空放晴,大风骤定。
在往常这种时候,都是祭祀完成,河伯离去。城中百姓试探着出门,见并没有什么异样,开始欢喜雀跃,庆祝祭祀的顺利完成。
刘雨婷独坐在轿中,听着外面人们的欢声笑语,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一般。她凄惨一笑,嘲讽不已,这就是人性吗?
刘伟也见着光亮重现,忐忑不安的走出门,跟那位妇人急匆匆朝着河伯庙而去。正出门就遇见了隔壁邻居,汉子看刘伟夫妇二人无悲无喜,行色匆匆,像是怕被人注意到一般,悄悄跟了上去。
厌琛拼命逃窜,直觉告诉他,要是被那个道士逮住,绝对死路一条。
魏道先在身后追赶,被不时打来的术法弄得心烦。一个加速上去,举起拂尘将厌琛打得向地面飞速坠去。
一个大坑中,刚刚爬起来的厌琛一抬头正对上笑眯眯却杀气四溢的魏道先。他欲哭无泪,怎么就来了这么个臭道士!他一咬牙,厉声道:“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就非得抓着我不放!”
魏道先嗤笑一声,这问题问的跟个傻子一样。“正邪不两立,小孩子耳朵都听起老茧的话,还需要问?你是拖延时间还是真的蠢?”
厌琛恶狠狠怒喝道:“这方圆万里比我境界更高的大妖多了去,你怎么不去找他们?”
魏道先摇摇头,是真的蠢。他眯眼斜视,严肃道:“人家都是本分修炼,我都说他们是人了,自然是因为他们不只是修成人身,更有了人情味。可你还是畜生心性,不思正道,冒充河伯为害一方,不杀你杀谁。”
厌琛恼怒至极,可又毫无办法。自己这身五境修为是滴点积攒了上千年而来,绝不能栽在这人手上。他双眼通红,五官扭曲,面目狰狞,一脚重重踏地激起漫天的尘埃,大喝一声,凭空抽取大量河水炼化,围困住魏道先,闪身杀向魏道先。
魏道先只是不屑一笑,困兽挣扎罢了。眼睛却看向另一处,没有现出真身依旧化水逃窜的厌琛。
阵法只是障眼法,目的还是逃跑,跟魏道先打,他厌琛可过不了几招。
魏道先甩动拂尘搭在肩膀上,轻念一道水法口诀。阵法和障眼法同时被破,魏道先一个加速朝着厌琛追去,却还是在将要追上时被他遁入了一座数里宽阔的湖泊之中。
厌琛潜伏在湖底,洋洋得意,这下子我看你怎么追,我就不信你能在这里一直守着。
魏道先站在湖边,望着眼前深不见底的湖泊。要是早不跟他废话,这会儿都可以回去了。不过对厌琛来说这座湖泊是避难之所,对魏道先而言却不难破开。
他将拂尘高高抛起,二指作剑诀。一柄拂尘抛至湖泊上空数百丈的高出悬停静止,分作成千上万,每一根毛都是一缕寒意森森的剑气,密布在湖泊上空。魏道先二指向下一按,无数寒冷剑气猛然坠入湖中,一座数里宽的圆形湖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凝结为一座巨大冰湖。他双手虚抬,一整座冰湖都被他抬升至半空。
厌琛被冰湖困住,动弹不得,想要恢复真身打破冰块逃走,却被封住了全身窍穴,灵气流转不通。他着急想要求饶,嘴巴也张不开,发不出一点声响。
魏道先看着半空中那块巨大冰湖,并未真正出剑,只是以更大量的剑气将整座湖泊打得粉碎,无数似雪花般的冰屑洒落,将厌琛当场打得粉碎。
他呼出一口气,一甩手,才意识到刚才已经将拂尘作剑递出,此时是两手空空。
魏道先正在慢悠悠御风返回,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他望向河伯庙方向,担心出什么意外,加速御风回去。正赶至河伯庙上方,就看见了庙中被众人捆绑压住的刘氏夫妇。
他轻轻飘落在地,就被几个壮汉和衙役围上来。众人见他从天而落,一时间面面相觑不敢近身上前,厉声质问道:“你是何人?不知道现在河伯庙禁止进出吗?”
魏道先看向屋内,那顶轿子和刘雨婷已经不见,被绑在柱子上的刘氏夫妇嘴里塞着麻布,不停挣扎,看着魏道先拼命哼叫。魏道先一挥手将所有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走上前解开刘伟身上绳索,刘伟一只手刚解脱出就急忙拿出嘴里的麻布,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他跪在地上,双手合拢,哭着求喊,“求道长快救救雨婷啊!”妇人同样跪地哭求不止。
“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魏道先不明所以,那个假河伯既然已经被自己所杀,那刘雨婷又在何处?难道自己中了金蝉脱壳之计,被他逃回来报复不成?
刘伟极力止住不哽咽,抽泣道:“道长,我们看见天空放晴,以为妖怪已经被赶走了,就想到庙里看看雨婷,却被城里百姓也跟着一路而来。他们见雨婷还在庙中,就说是她惹怒了河伯,被河伯抛弃在此,他们怕河伯发怒降罪,一定要把雨婷连同轿子一并沉入江中给河伯赔罪。我们夫妻二人根本拦不住,就让雨婷跟他们说,说那河伯其实是妖怪,已经被道长降服了,可她就是不肯说,任由他们把她和轿子一起抬出城外去沉江。求求道长快去救救她呀!”
魏道先急忙展开神识,探查到城外一条江边聚集了近数万人,围拢在一处。有人正跪着祈求什么。
那里必然就是刘雨婷沉江之地了,魏道先心急,顾不得有被那把剑牵引心神的危险,御剑而去。
数万人围聚在江边,共同见证刘雨婷被沉江,祈祷河伯不要发怒降罪一城百姓。一条十数丈宽的江河,水流缓慢。
等到魏道先赶到江边,刘雨婷已经被沉入江水。他心中一惊,看向下面那些愚蠢之极的人,山中道士不去信,居然在这里靠着谋杀人命来求一个妖精的宽恕?
他一掌按下,一截数百丈的江水停止流动,被他提升至空中。一袭红衣的刘雨婷悬浮水中,生死不知。魏道先翻转手腕,数百万斤江水倾泄落下,他御风而去接住刘雨婷,轻轻飘落在地。
刘雨婷已经没有了呼吸,脉搏心跳也停止,心神涣散,魂魄几乎要脱离身体消逝。
魏道先将她轻轻放下在自己怀中,抽出她胸中积水,取出一粒在现空山时由张文同亲自炼制的唯一一粒凝魂丹给她服下,防止她的心神彻底溃散,魂魄也稍微止住了分离的态势。
刘雨婷恢复了一缕生机,但仍然气若游丝,脉搏微弱,生死在一线之间。
魏道先救人心切,取出一张道气青符,轻轻点燃。抬起一手向天空往下一扯,一缕紫色纯粹道气从万里之外一处山巅被强行拉扯至魏道先手中。他将这缕纯粹道气炼化融入刘雨婷的魂魄中,勉强将她的魂魄锁回身体,稳住了她的心神。
万里之外的那处山巅,一位青年男子看着从自己手中飞去的那缕纯粹道气远去留下的那道若隐若现的轨迹,感慨道:“世道险恶,最恶在人心,人心险恶,最是杀人呐。这个小师弟还是涉世未深,不吃点教训不长记性。若不是我先炼化了那缕道气,那女子不就死了?”
夜幕将至,星辰升空。
刘雨婷缓缓睁开眼,看见了魏道先那张不是很好看的脸。她轻轻转头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躺在魏道先怀中。
“醒了?”魏道先轻声问道。
刘雨婷闭上眼又躺了一会,声气微弱道:“我为什么没死?”
魏道先愣了愣,这算什么问题?我费了多大劲才救回你,你还是想死?
刘雨婷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似乎身体失去了控制一样。
魏道先没好气道:“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就想躺回去了?”他说着一指点在刘雨婷眉心,渡了一份灵气给她。
刘雨婷并非修道之人,原本是受不住那份灵气的,但有了那缕纯粹道气,几乎让她一步跨入三境,只是空有境界,却无修为。她没有接触过修行,还做不到感受天地间的灵气存在并能够化为己用。
她站起身,晃了晃,稳住身形。
不少人点起火把,照耀的一处夜晚如同白昼。
一个面目奸诈的富家公子见刘雨婷死而复生,强挤出两行泪水,推开众人来到她面前,声泪俱下,“雨婷,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死的,我知道他们要将你沉江的时候我是极力阻止啊,可我人微言轻,势单力薄还是没能拦住他们,但好在这位道长把你救了回来,你平安无事,我是真的高兴啊!”
话未落地,无数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这周家公子真是无耻无德的紧!
刘雨婷看着他的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转过头不愿再看,实在是厌恶至极。
魏道先呵呵一笑,看向他道:“主张着要把刘雨婷沉江消灾的就是你吧,现在还有脸来说这话,我是该说你脸皮太厚还是你根本就不在意那点脸皮。”
那周家公子低下头,脸色阴沉,咬牙切齿。你又是谁?多管闲事!他干笑道:“道长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很听得懂。”
魏道先冷笑一声道:“我又不是说给你听的。”
“雨婷啊,这如今你既然安然无恙,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他转头对刘雨婷谄媚笑道。
刘雨婷没有看他,也不打算理他。听见他的声音都觉得恶心。
安然无恙?刚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现在倒真是安然无恙。
一位老人拄着拐杖,在几个人的搀扶下缓步走来,笑意和蔼,“雨婷,我这孙子没个正形,你不要往心里去。”
魏道先一脸鄙夷地转过身去。
人的虚伪果然是最恶心的东西。
你个糟老头子出的主意,现在来装好人了?
刘雨婷面无表情,无悲无喜,瞥了老人一眼,冷冷道:“我怎么样,就不劳您费心了。我要如何,也不需要跟你汇报。”
她仰头看天,天下虽大,无路可走。心中突然响起魏道先的声音,“无路可走,那不如自己创造一条路出来。”
刘雨婷转身看向魏道先,魏道先则是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入山修道,远离尘世,或许是一条出路。
她看了眼魏道先,心中忽有出动,蓦然一笑。本来就是姿容绝色,一笑起来愈发使人心思沉醉。
魏道先则是不明所以,刚才还要寻死,现在笑得这么……奇怪算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喜欢我吧。
周家老人看在眼里,要是被一个外人把周家聘礼亲定的孙媳妇给拐走了,他周家颜面何存。他冷冷一笑,止不住咳嗽几声:“怎么,道长莫不是看上了雨婷,要带走她吧,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
十几个家丁手持长棍,把魏道先团团围住,面露怒意。
魏道先看都不看一眼。
人越老越糊涂了不是。几个拿着家伙的凡人就要挑战一个修仙的?
刘雨婷毫不理会众人的议论指责,冷眼相看。也不打算说什么,懒得说,没必要。她对这些人的看法已经毫不在意了。
她今天本来就没打算活下来,所以在河伯庙中她才会不顾父母劝告,执意沉默不语。
说了又怎么样,真正要她死的,是这一城百姓,真相如何,有谁在意?
“道长,你不打算说句话吗?”周家老人不依不饶追问道。
魏道先冷哼一声 ,讥笑道:“我不喜欢和将死之人说太多话,晦气得很。”
老人嘴角抽搐,怔怔无言。这就是山上修道的道家神仙?
魏道先呵呵一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我倚老卖老?我见过的老人活过几万岁的都有,你哪门子长辈。
周家公子见家中老人受辱,阴阳怪气道:“山上修仙的道长就是这么对待百姓的?”
魏道先眯起眼,笑意玩味,“我怎么对待你了?是打断你的腿,还是把你打死了,你觉得我是这般对待你的?”
你要是真这么想,那我可就要满足你了。
他继续讥笑道:“再说了,我可不觉得你算个人,你要不穿着一身人皮,我都以为哪里跑出来一条癞皮狗呢。长成这鬼样,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
“你!”周家公子就要骂出脏话,不经意瞥见魏道先的眼神,吓得他赶紧把说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魏道先离开河边,向人群走去。路过刘雨婷身边时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
所有人全都下意识让开一条路,不敢阻挡。
魏道先带着刘雨婷缓缓向着北方走去。如果路上遇见个合适的宗门道观,就让刘雨婷拜入其中,反正顺路。
所有人呆呆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才敢松下心来返回城中。
之所以没人敢阻拦,一是他们都不愿意为了讨好周家而去挑衅一位山上神仙,二是魏道先在动身之时,每个人都在心中清清楚楚地听见一句话。
“我不喜欢跟死人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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