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花五死局
见方采舟从榻边起身走开,我便下榻穿鞋,却发现连鞋也换了新的,伸出去拿鞋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
许是因为一时寻不到一般大小的鞋,里面垫上了厚厚的羊毛鞋垫,穿上倒也算合脚,只是我乍一起身脚下有些虚浮,一时间险些没站稳。
“姑娘的鞋袜也脏了。这些衣物都是新的,薄雪还未曾穿过。”大约是见我拿鞋的手略有停顿,站在一旁的薄雪依旧带着笑意开口向我解释道。
我也回以一个温和的笑,起身对她轻轻摇头:“婳吾绝无嫌恶之意,相反还需多谢二位了。若是……”
“救你的是我!”方采舟突然走上前一步横在了我与薄雪之间,显然有些不服气地打断我的话,随后面上又露出了得意之色,像是在邀功一般,“要不是我说只有我能救你,你那些暗卫可差点把爷给生吞活剥了。”
我看向他身后的薄雪,见她肯定地点了点头,我遂抬头向方采舟问道:“你可看清是何人了?婳吾出来并未带任何人,更遑论什么暗卫。”
方采舟低头看着我,抱起双臂用有些随意的语气答道:“那就是公子珩派来保护你的人。”
我还未赶上愕然和反驳,他便躬身把脸凑到我面前又继续说:“你来找我,便是为他吧?”
我连忙将上身往后仰了些,脚下也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距离反问:“你从何得知?”
因着浑身有些无力,还差点未站稳身形,薄雪走过来扶了我一把,投来个担忧的目光,我低声向她道了声谢,移开视线打量了一番四周后又补充问道:“这又是何处?”
方采舟直起身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然后别过头去:“昏过去之前还哼哼着他的名字,不为他为谁?我说你还真是没良心啊!明明像猫儿似的小小一只倒在我怀里,嘴里却喊着旁人的名字。”
“你……我那是……”我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说话也语无伦次了起来,又不是我故意要倒在他怀里的!他怎的说得倒像是我在投怀送抱。
况且我们折砚楼已经几十年无主,好容易等来一位这般好的楼主,他又为袒护我得罪了妆呈,他若当真有事,我那睚眦必报的师父定然是要找我秋后算账的,到时候可有我受的。
“好了!你莫再逗她。”
薄雪轻推一下方采舟的肩膀嗔骂了一句,然后又转头看着我轻声说道:“此处是不夜楼的三楼,因平日不会受闲杂人等搅扰,采舟闲时便会来此。”
我垂眸微勾唇角,心中已经大抵有了计较,随后又将目光转向方采舟:“恕婳吾无礼。原是婳吾有求在先,如此大费周折便是想来问问,方采舟,你可能治寒魄十式的反噬之症?”
他虽神色自若,我却仍捕捉到他眼角微小的颤动,见他不答,我继续说道:“你既知晓卫珩,定然也晓得,能得折砚楼如此一个天大的人情,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方采舟突然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治病救人不是什么买卖。”
这倒是我小人之心了,我抿抿唇正想开口解释,却见他转身走到了窗边的矮案前撩开衣摆坐了下来,我这才看到案上摆着一盘棋。
“雪娘,你先退下吧。”
薄雪垂首欠身回了个“是”便走了出去。
方采舟微微偏头笑眯眯地岔开话题问我:“你怎不问,为何我就在此地却偏偏没有任何消息?”
我并没有着急追问他方才的话题,而是轻轻一笑答道:“薄雪姑娘只是个幌子。她虽只是位琴娘,此处再怎么只招待贵客,到底也是做生意图一利,而真正在此一掷千金,能独享这雅间的想必是你方采舟了。不过能在折砚楼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当真本事不小。”
这番话似乎令他很受用,他饶有兴味地点点头,然后抬起条手臂支着头依旧侧头看着我。
“我若猜得不错,方采舟,你不是江湖中人吧。”
方采舟不置可否,只挑眉以示疑问,我便往前走了两步接着往下说:“你这一头乌发梳得甚好,眉也修得齐整,面上更无半点胡茬,还有你身上的月辉缎,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
“爷有的是钱,”他又将澄亮的双眼笑得弯弯的,一字一句地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转而将眸光锁到他修长的手指上:“还有那个堂倌儿。我倒真想知道你现下这张脸是否也是假的。”
“信口胡诌!我这可是天生的美貌!”方采舟一敛笑意,略显气急败坏地辩道,又随手从棋瓮中拈起一枚千年冰棋子向我打了过来,“至于其他的,你这小娘子还真是聪明伶俐得很。”
我飞速抬手用两指接住了那枚朝我脸侧飞来的棋子,他倒是并未用力,然后慢条斯理地挡袖弯身在棋盘上落下此子。
“若非如此,如何苟活至今。”
我的语气低沉了几分,手指按在棋子上并没有及时收手起身,保持着这个姿势转头凝重地看着他,只开口唤了他的名字:“方采舟。”
我虽未直接将话茬绕回去,意思却已经十分明了,方采舟闪躲开我的目光,又从另一口棋瓮中拈起一枚黑子,见状我便直起身等着听他的答复。
方采舟将指间的龙尾石黑子紧紧攥入掌中摩挲着,双目盯了棋盘半晌,才终于翻手重新将棋子拈到指间落了下去。
“这东西太过阴寒,本就是以损耗自身为代价才能练成的邪功。我无能为力。”
我也顺着那枚落下的棋子看去,是花五死局。
空气沉默了片刻,我抬手作了个揖:“婳吾知晓了。既然如此,婳吾别无他求,就此告辞。”
刚转过身,我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又补上一句:“多谢了,改日我会着人将新的衣物送还给薄雪姑娘。”
方采舟却在这时站起了身从我身后几步便跨过来挡在我面前,挑眉抱臂微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又是一副讨人厌的轻佻模样:“不行,你要谢就得有诚意,亲自来。”
“你不是不喜欢这些烦文缛礼吗?”我勾起一边唇角轻笑,径自绕开他往门外走去,也全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反正……”方采舟拖着有些慵懒的尾音,我转头看他,却发现他依旧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唇边噙着个十拿九稳的笑意,“你会来的。”
说罢便转过身去又朝棋盘走去,我打开了房门,刚迈出一步,又听见他在后面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不送!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娘子。”
真是个轻薄无礼的浪荡子。
我暗自腹诽,脚下不作停顿地走了出去。
才一走出去我便远远看见楼梯口站着的萦回,自卫珩走后,我便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了。
回想起方采舟适才所说的暗卫,莫非就是萦回?我遂走近与他见了礼出声询问:“萦大人,救我的两人提到的暗卫……”
“底下的人办事不力,已教他们领罚去了,”他语气一顿,像是思索了一下又解释道,“萦回自幼便被赐了姓,随主子姓卫。婳吾姑娘大可直呼其名。”
卫珩走之前还叮嘱我在外要小心,那些人还真是他派来的。
我微微颔首,与萦回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梯:“萦回大人。若说要罚,实不在理,今日只是婳吾几年前的旧伤突然反复,现下也已经无碍。”
他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半晌才应了个“是”字。
我出来时才刚用过午膳,此刻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萦回一路将我送回折砚楼,我下了马车却见纨素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石阶上,他见了我忙不迭地起身跑过来,又探头探脑地朝我身后看了看才问道:“婳吾姐,图珠姐怎的未与你一道回来?”
“图珠?她并未与我在一处。”
“糟了!怕是出事了!”闻言,纨素的小脸一沉,目中神色凝重了起来。
我将手搭到纨素的肩上轻拍了两下安抚道:“莫慌,图珠身手不凡,别自乱了阵脚。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先说与我听。”
“图珠姐发现你的铭牌掉了,便说要送去给你,还说顺便看看你为何这些日子天天往不夜楼跑。可这都亥时三刻了还未归。”
我一摸腰间和怀中,这才想起我从方采舟那里离开时也只是拿回了香囊钱袋和匕首,这一晕当真是把脑袋也一并弄昏了,我怎会落下如此重要的东西,折砚楼的铭牌是每个人都片刻不离身的重要物件。
可何人会与图珠、与折砚楼过不去?总不该是往日的仇家罢,敢在硕州城内动手的……
我眉心一跳,目光霎时沉了下来,抬眸唤了声萦回。
萦回的面色也不大好看,他登时会意,作了个揖便要转身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个令牌递了过来:“主子交代的,以备不时之需。”
我伸手接过后,他又郑重地补充了一句:“请婳吾姑娘务必妥帖收好。”
我低头看着手中隐隐泛着光华的寒铁令,上头精细地雕刻出龙尾形状,底下缀着个镂空的小球,里面还装有一颗打磨成球状的莹光透澈的蓝宝石,此刻像泛着幽幽的光芒一般,这是楼主所执的折砚浮琅令!
看清是何物之后我猛然瞪大了双眸,抬眼向萦回看去,他却已经离开了。
这样重要的物什,怎能……就这般随意地交予我?折砚浮琅令可调动楼中任何人,见此令如楼主,如有不从者可即刻诛之。
我心中万千思绪复杂地缠绕在一处,愣在原地良久无所适从,纨素唤了好几声我方回过神来,于是定了定心神,步子飞快地往司务阁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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