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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9章 坐卧不安


  崔嫣只带了丫环去,坐车到了苏殷的那座小院子,两人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饭烧焦的味儿。

  再往里走,只见整座灶房里浓烟滚滚,苏长史蹲在地下烧火,锅前站着一名女护卫,上半截身子都遮到烟气里,不时地咳嗽,原来这两个人正在做饭。

  崔嫣也不进去,站在门边、用手扇了门口滚出来的烟气问,“苏姐姐,放着有人侍候的饭不吃,偏偏自己受罪是何道理?”

  “我不见他们!”苏殷头都不抬地说。

  女护卫们只让她留下来一个,其余的人都让她打发回刺史府享福。十几个人挤到这里,苏殷不大落忍。

  崔嫣问,“你不想见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婆婆得知你在这里做噩梦,非让我来请长史大人,这个面子敢不给的话,将来你还想不想回西州?”

  苏殷听了,想了想,无声地站起,而那名女护卫已先她逃出去。

  崔嫣见苏姐姐的额上蹭着一抹锅烟灰,故意示意另两人不得提醒她,而是又对苏殷道,“原来你比我都倔强,你那个噩梦做得很舒服么?”

  苏殷道,“谁说我做噩梦了,做梦也是被峻半夜闯进去吓得!但母亲的面子得给。”

  她们一跨入刺史府的后宅,苏亶夫妇便迎了出来,男的站在女的身后,手在身前搓着,但眼睛却一直在女儿的身上逡巡,女的则几步上去牵了女儿的手,未曾说话,鼻子先酸了。

  苏殷自打入宫就没有回过娘家,但那时尚且有家中信到,此时一见爹娘,苏殷瞬时把什么委屈都不知了,上前跪倒见礼。

  台州夫人未见女儿时,料定她经历了这些年的坎坷和变故,必定在容颜上落下苍桑痕迹。谁知此时一见,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不必细说,苏刺史见过女儿一面心满意足,虽然夫人有些难舍难分,但黔州的亲家这里整天都是大事,台州事也不少,他只容夫人与女儿团聚了三天,便匆匆启程回台州。

  苏亶与高审行说过一件事,褚遂良祖籍丁忧,可一点儿没闲着,筹备了给黔州抗旱的捐款之后,褚大人再忙着召集家乡父老,筑堤拦海,挖塘屯田,据说成效显著,在余杭一带声名远播。

  高审行听了,便生出一种紧迫感。

  黔州、余杭都在长江以南,如今一处开荒抗旱、一处屯田,两处的业绩不可能不被人放在心中比较。

  不过再一细想,黔州这边水利已毕、今后再无大事,只等秋后颗料归仓。而余杭现在才开始,那么今年褚大人是比不过自己了。

  虽有如此想法,但高审行再也坐不住,他知道李引已不大可能给自己卖真力气了,因而,苏亶夫妇一走,他便说要到黔州各县看看,也起身离了府。

  台州夫人与女儿恋恋不舍,走前私下与女儿道,“娘从你气色上就看出,眼下你累则累些,但处境还是从未有过的好,只是对这样一个好女婿,你可一定好好拴住了他的心,再不可像在家里一样任性。”

  苏殷道,“我的事用你操心!”

  她母亲道,“你年纪已经不小,有些事不要让为娘挂念,总之娘得抱孙子吧?有些不可启齿之事全凭你自己用心,英雄难过美人关,总之得让他离不开你,比如为娘年轻时对你爹……”

  苏殷脸红道,“我的事用你管!”

  爹娘走后,苏殷以为自己的黔州之行任务也该结束了。黔州的旱情还是一如既往,从她来到这里至今滴雨未下,但黔州的那些抗旱引水的工程都已竣工,她再滞留在这里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干了。

  另外,母亲临走时的体已话、自己在黔州旧居时所做的噩梦,对苏殷都有极大的触动。她真正的家在西州,终身倚靠之人也在西州,她得回去,而且只有她在西州过得好,才可省去爹娘的惦念。

  只是崔嫣刚刚到达,与婆婆在一起时也显得很高兴,看起来多半想多住些日子,于是苏殷决定再等几天,之后与崔嫣一起回黔州。

  几天后,高审行开始坐卧不安起来,刺史的表现一点不落地看在了刺史夫人的眼里,崔颖知道是怎么回事。

  夫人离开黔州后,高审行就写了关于抗旱结束、提议取消“六县都水使”一职的奏章,但现在夫人返回到黔州也有些日子了,奏章却杳无音讯。

  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担心是送信人半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有事耽误了,这个猜测在送信人回来之前,他无从查询确认。

  更让他担心的是,皇帝陛下已经接到了奏章,但不认同黔州刺史的提议,他把奏章压下不作处置。

  以往长安对各州的奏章有过这样的处置做法——不否绝、不苛责。不提倡、更不夸奖,让奏章石沉大海。

  但自打高审行到黔州上任后,他还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前的每份奏章上都有陛下的御笔朱批,显示着陛下对自己的认可和鼓励。

  如果奏章真是被陛下压而不发,那么至少说明皇帝陛下不像以前那样事事肯定他了。因而此事引起他的坐卧不安也就可以理解了。

  有时他倒希望奏章在半路上弄丢了才好。

  夫人崔氏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她知道这份罢去李引“六县都水使”之职的奏章,永远都到不了皇帝陛下的手里。

  崔氏和女儿崔嫣、孙女高甜甜以及那些男女护卫们,在刚出长安的半路上碰到了黔州刺史府的信差,信差远远的看到了刺史府的车驾,立刻迎上来与车中人行礼。

  崔夫人问过此人的去向就有些奇怪,因为老爷每次的公文都通过黔州的邮驿传递,这次却派了府中的专人。

  大唐的邮驿业极为发达,以长安为中心,有七条重要的放射状的驿道通往全国各地。在宽敞的驿路上,驿丁们“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邮递效率非常之高。长安的政令发出去,即使是境内最偏远的州县,一个半月内也可抵达。

  夫人当时问,“老爷派你亲跑一趟,难道有什么急事?是往哪里送信?”

  府中的信差毕恭毕敬答,是去吏部,刺史大人有奏章上呈。另外刺史大人还让小人去长安的府上送一封信,说是为二小姐的婚事道喜的。

  崔夫人理解高审行派专人给家中送信的意思,侄女大婚,黔州刺史人虽离不开,但遣人送封家书回来,就少了点公事公办的意思。夫人对信差道,“可以让我看看吗?”

  信差知道刺史夫人指的奏章,因为不论通过邮驿,还是专人传送,奏章与书信不同,是不封口的,装在一只盖子可抽开的函匣里,因而夫人不大可能要看封了口的家信。

  他打开背囊,把刺史大人的奏章拿了出来递给夫人,他看到刺史夫人一边看,一边脸色就不好看。她对信差说,“你自去府上送家信,奏章不送了。”

  信差为难地道,“可是夫人,将来刺史大人问起,小人怎么说?”

  夫人道,“他将来不问,你就不说。问到时也不须隐瞒,你就如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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