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话 情与恨与嫌疑人

李雯绯走进图书馆阅览室，在往常坐的位置上坐下，忽然隐隐觉得原本安静的阅览室里好像隐隐有一阵“嗡嗡”的低语声。她环顾四周，周围的学生们无不背着她交头接耳，发现她看过来时马上纷纷低头佯作学习的样子。这一阵“嗡嗡”声戛然止住。但当她回过头去之后，那股“嗡嗡”的低鸣就又响起来了。

李雯绯觉得很纳闷，她决计不理会周围的情况，专心看书自习。过了一会儿，周围的声音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嘈杂了。她索性拿出耳机塞在耳朵里，忽然她发现自己手机的屏幕上多了许多群聊天记录的提示，随手点开一看，赫然发现校园的各大聊天群里都在热议着同一个话题：

“传媒学院有名美女学生在外卖身！！”

一股不安的思绪瞬间弥漫至全身，李雯绯拨动滚动条，将谈话记录不断下拉：

“是真的吗？”“千真万确，听说平时是个看似高贵冷艳的大小姐，实际上随便谁花点钱都可以和她睡觉。”“真是难以置信！”“在哪里可以点到她？我老早就想和她睡了！”“你们说的是谁啊？”

紧接着一段视频被转载到各个群里，李雯绯迟疑地用玉指点下了播放的按钮，画面上马上出现了一间昏黄的房间，一位全身赤裸，身材浮凸有致的美女，此刻正横在白色床单覆盖的大床之上。雪白丰腴的巨乳，香滑软嫩的肌肤和鼠蹊部的黑色丛林都一览无余。拍摄者一面在美女身上尽情驰骋，一面用镜头捕捉下美女在床上翻滚呻吟的香艳画面。女孩长发凌乱散落，在镜头前眉眼含春，樱唇轻启，满面绯红，娇俏可人的相貌清晰可辨。李雯绯全身不禁颤抖起来，那镜头下的女孩赫然正是自己。

“哗……就是她啊……”“没错，她就是李雯绯。”“想不到这么火辣！”周围“嗡嗡”低语的声音，李雯绯逐渐听明白了，四周的人，甚至整间阅览室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大家都在背后指指点点着自己。她站起身回过头，每一个人都对她投来了异样的眼光，有纳闷的、有鄙夷的、有好奇的、有愤慨的，一些女生斜着眼打量着她，又有的男生用猥琐的目光冲她痴痴坏笑。李雯绯脸上热得发烫，全身却被无名的寒意浸透，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

“喂，李雯绯！”一个男生大着胆向她主动搭话道，“多少钱可以约你一发？”

话音刚落，满场爆笑起来。这种笑声刺耳入骨，李雯绯难以忍受，马上将书本草草收拾进挎包里，提起就走。她大步快跑，拼命将各种极尽嘲讽的声音甩在身后，但是那些声音仿佛怎么也甩不掉。她一路狂奔，几乎是逃出了图书馆，声音仍旧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不散。“她还以为自己有多高贵。”“平时都不理人，没想到私下里是跪舔别人呀。”“贱货一个！”

李雯绯低下头快步行走在校园的道路上，路上行人时不时有人认出了她，停下脚步驻足看她，指指点点说着什么。她用力捂住耳朵，不敢看别人，也不敢细听他们说什么，直觉得眼前的校园已经变得陌生，天和地都在无情地旋转。

不知道跑了多久，身边的景色渐渐荒僻，路上行人已经看不见了。她才气喘吁吁放缓了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手机铃声已经响了，在包里震动个不停。

李雯绯木然地翻开手机，话筒里传来男人的斥骂声：“你搞什么鬼！我说过了三声铃响之内必须接电话。你又痒了是不是？！”是那些人的电话，李雯绯的心瞬间被强烈的厌恶和恐惧感占据了。

“今天晚上有几名重要客人指明你。九点老地方见，记得打扮漂亮点！”对方生硬地命令道。

李雯绯双腿一软，跪倒在草丛间，头脑一片空白。

“很遗憾，李小姐，你已经堕了三次胎。现在你的子宫内膜壁已经很薄，如果再怀孕就很容易流产，甚至会引起宫外孕。你还这么年轻，应该要多珍惜自己。”妇科诊所的医生语重心长地说道。

李雯绯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她浓妆艳抹，穿着极其紧致贴身的连衣短裙，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从肩上散乱地披落下来，一路上不断吸引了行路人的眼光，不少男士忍不住回头窥视她。但李雯绯全然不觉，仿佛周围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失去光彩的双眼无神地飘向霓虹闪烁的远方。

深夜的都市仍然未洗去喧嚣。夜夜笙歌的去处在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有，男男女女们在这里尽情享受五光十色、纸醉金迷的夜生活。他们彻夜放纵狂欢，通宵达旦，日复一日。街头闪烁的霓虹光芒掩盖了璀璨的群星，流浪的乞讨者穿行在繁闹的人群中，光鲜闪亮的跑车从马路上川流不息疾驰而过。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这些都市人纵情欢愉，畅享此刻。

除了盛夏季节的雨。夜晚的天幕中隐隐有白色的闪光蕴含在无际的黑色中，沉闷的雷声打断了不夜城的喧哗。随即几点饱含凉意的雨珠便乘着晚风，率先降临到路人们的头上。街上行人开始撒腿奔走，没有带雨伞的人慌不迭将手提包、外衣顶在头上，飞快地躲进广厦楼宇的屋檐之下。每一个公交车站里都挤满了人，车辆鸣起了喇叭，加快行驶在越来越潮湿的路面上。

李雯绯却一点也不为所动，直至瓢泼的大雨夹带着轰响的雷鸣漫天洒落，将她全身浸湿，一缕缕发梢都带着水流贴附在脸颊上，紧身的短裙几乎要变得透明，她仍然缓慢地行走在街头。路人不断从她身边飞快地跑过，有时候擦身撞过了她，她也像没有知觉一样不以为意。

大雨冲刷着都市的尘埃，掀起阵阵朦胧的水雾，随风荡过宽阔的街头。李雯绯突然张开双臂，像去拥抱片大雨一样，任由雨水淋过她的全身，仿佛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肮脏，希望上天能将她的身躯冲刷干净。但是她却深深的感到，一切皆是徒劳，无论她怎样去洗却始终也无法洗得干净，即使是天所降下的豪雨也无法冲掉这已经浸透如灵魂的污秽。

“叭叭——！！”汽车的喇叭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循声望去，看见十字街头的人行道前站满了等待过街的人群。远处的交通灯亮起红色的禁止信号，指示过街的人群暂时停留，等待车辆通行。李雯绯突然快步走上前去，挤入人群之中。机动车接二连三从人群面前疾驰而过，不断激起了激烈的水花，溅在人群身上。人们大声抱怨着。

李雯绯侧目望见一辆大卡车打着炫目的车灯自远方飞速驶来。她闭上美目，露出了浅浅的一笑，骤然从人群里跃出，扑向卡车前方。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伸出一只强壮的手，瞬间攫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机动车道上生生拉了回来。几乎是同时，卡车就从人群面前呼啸而过，消失在街头的车流中。

人群发出了一阵骚动。李雯绯惊异于自己被人拉住，慌忙回头想看清是谁。那人攫住她的手腕不放，拖着她大步走出了人群。“你放开我！快放开！！”李雯绯大叫道，那人全然没有回应，就这样拖着她一路沿街走下去。李雯绯奋力想要挣扎，但是对方的力气很大，她挣扎得狼狈不堪却又挣脱不开分毫。

走过了两道街角，那人拉着李雯绯径直来到了街心公园里，周围尽是茂密阴暗的树丛，再也没有其他行人往来。李雯绯心中一阵恐惧，那人却终于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正面面对着李雯绯。在雨中公园路灯的照耀下，一张清秀端丽的少年面庞出现在李雯绯的面前，他的相貌与先前展现出来的一身蛮力颇不合衬。

“现在想要寻死还太早！”少年说道。

“你、你在说什么？”李雯绯惊讶于自己的心事被人看穿。

少年松开了手，从手提袋中取出一台手机，打开播放视频给李雯绯看。屏幕中立刻出现了李雯绯被流氓们侵犯的画面。李雯绯花容失色，张口结舌之际，少年已经关掉了视频，将手机记忆卡取出，连同手机一起丢在地上，接着他又从手提袋中拿出另一部手机，同样播了另一端不雅视频几秒后，又将它们拆散丢在地上。很快地上就摔落了七八台手机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卡片。

“你被人拍下来的视频已经都在这里了。以后已经没有人可以要挟你了。”少年说道。

李雯绯痛苦地摇了摇头，屈身跪倒在地面上，泪水开始断了线地滴落下来，“晚了……一切都已经晚了。他们已经把视频放到网上去了……现在连学校里都知道了……学长也不会再要我了……我的人生已经完了……”

“魏凌宇吗？”少年怜悯地看着她道，“他是和那些流氓一伙，在幕后设计你的主使者，受害的女孩不止你一个，还有很多人。”

李雯绯抬起婆娑的泪眼，却用怨恨的眼神盯向少年：“你骗人！凌宇学长不会的！”

“魏凌宇已经死了，他得到了应得的报应。”少年继续说下去，“不管你信与不信，大概明天你就会听到他的死讯了。”

“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李雯绯歇斯底里地喊着，直至声音哽咽化为了哭泣，“你……骗人……”她掩住了面部。看着她撕心裂肺地哭泣，一瞬间少年想到是不是李雯绯早就已经知道了什么，或许她只是一直在麻痹自己呢？

“那些流氓被我教训过，以后再也不会来骚扰你了。以后你是想要去报警抓他们，还是把这一切全都埋藏起来继续生活，全由你自己来决定。不过人生不是那么脆弱的东西，远远没有那么容易完结，能不能重新开始，取决于你自己的心意。如果你真心想要从头再来，人生里没有什么是不能重新开始的！”

少年说完，转身走入雨幕之中，只留下哭泣的李雯绯跪坐在水花四溅的地板上，望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夜幕中。那些摔碎的手机和记忆卡渐渐被涨起的积水淹没，沉入了浊流里。

若干天之后，在滨海学都公安第三分局的某间办公室里……

“该死的刘刚！你又给我搞这种事！领导今天把我劈头盖脸削了一顿，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问才知道又是你这个刺头惹的乱子！”办公室里正有两个中年人面对面谈话，其中一人端坐在办公桌怒发冲冠前大发雷霆，拍得桌面“砰砰”乱响，桌上写有“局长”两字的桌牌也被震得乱抖。

“到底什么事啊，局长？”听训的中年人立在桌旁摊着手，也不怕骂也不着急，悠悠问道。

“你还敢问？！还不就是你擅作主张，撺掇起出入境管理处来，把一个女学生限制出境了。好你个老刘，这种事情你居然连报批都不做，连我都不知道。现在人家请律师告上门来了。”局长指着他的鼻子斥道，“你知道人家请的是哪里的律师吗？是纽士莱律师事务所！那是全新京、甚至是国内最顶级的律师事务所，跟新京高院、高检都有来往。人家律师准备起诉我们没有确凿证据将女学生列为嫌疑人就擅自限制她出境，侵害了公民权利！新京高院的庭长先挂电话跟公安厅里通了气，分管副厅长知道了气得差点没把我鼻子刮掉了！”

“是这回事啊。没报告是我不对，我擅作主张。但我们也不是没有依据。你说的那个女学生，她跟连续两起学生死亡事故有联系，我们只是把她列为重要证人，为了随时调查才请她暂时不要出国的。”中年人依旧乐呵乐呵地说道，半点也不气恼。

“你当我不知道吗？我早就问过了，这两起事件一件是学生失足坠楼的意外，另一件是交通事故，刑侦大队和交通科都结了案的。你现在老是纠缠不放，分明就是给人家、也给你自己找难看！”局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叼在嘴边，但气得手直发抖点不上火。中年人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老刘啊老刘，你平时办案很厉害。这点大家都看在眼里，但就是做事太不靠谱，由着性子乱来，我们的队伍是讲纪律的。你看看都多少年了，你要是懂得规矩，不说我这个位子，最起码副局长的位子也有你一份了。”局长吐出了云雾，叹着气道。

“嘿嘿嘿，我啊，一向都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不是这样，我到今天也破不到这么多案子。”中年人拉来一把折叠椅和局长面对面坐下，“当官如果不能自由办差，那当官也没有意思。我还是就当我的刑侦大队长好了。”

“那你这次直觉是什么？那个女学生是两起死亡事件的真凶？”局长问道。

“那倒不是。我看她的眼睛，我知道不是她杀的人。但我能感觉到她还隐瞒了什么，而且跟那两个学生的死一定密切相关。”中年人挠了挠头，“好了，我不会让你难做的。我这就去叫出入境管理处撤销她的限制，这总行了吧？”

“你要能学会收敛，我就阿弥陀佛了。这还没完，回去再写一篇检查来。要写得诚恳一点，我送到厅里去，再跟律师事务所那边沟通一下。这事就算拉倒了。真要是闹上法院，你这么乱来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局长把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中年人一笑，站起来故作严肃地敬了个礼：“Ｙｅｓ，ｓｉｒ！”然后退出了办公室。

“小萧，马上通知出入境管理处，撤销那个关姓女学生的限制！”中年人穿过走廊，回到刑侦大队的工作室里。屋中满是便衣的警员，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老刘！刚刚得到了重大线索，我们之前追查的滨海最大淫媒集团的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一位警员站起来对他大声说。

“什么？！怎么回事？”老刘一下子来了精神，朝他飞奔过去。

“有个女学生来报案，揭发了一大群流氓团伙。他们通过绑架、胁迫、轮奸，同时还利用药物控制在校女大学生从事卖淫和拍摄色情影片等活动。背后可能还涉及一整条犯罪产业链。”

“马上出动，把那帮兔崽子全都给我抓回来！”老刘大声吩咐。满屋子警员全都大声回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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