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多子多福
她和罗银锤的亲事在明年九月,还有大半年光景,罗家好几房人,没个大点的宅子住不下,想离开清水镇,估计几年过后了,她和青桃推心置腹道,“得知罗家靠狗子哥撑着,我心里不太乐意去府城的...”
公婆妯娌她们搬去府城,她和罗银锤守着老宅没人约束,自在得多。
“但我娘盯得紧,真要在镇上住着,恐怕隔三差五找我要钱,邻里如何看我?”
因此,她想走得远远的。
许是受李氏所累,谭青杏整个人憔悴了许多,青桃替她想法子道,“二婶再回来找你,你就大声喊奶或四叔,保管二婶会忌惮。”
邱婆子行事泼辣,压了李氏大半辈子,李氏骨子里不敢在邱婆子面前大吵大闹,而谭广户素来和她不对付,更不会给她面子,惹急了,动手打她都有可能,青桃道,“实在不行,你找村长去。”
村长是谭家族里的,自然会向着青杏。
“家丑不可外扬。”谭青杏纠结,“我娘如今是破罐子破摔了,真要和她闹起来,不好的名声还是会落到我头上。”
青桃摇头,“不会。”
在谭家人眼里,青杏是要进城是太太的,品行好容貌佳才会入罗家的眼,为了族里其他姑娘日后嫁得好,族里也会尽力维护她的名声,青桃给她说内里的缘由,青杏怔住,“真的吗?”
“你找村长说说就清楚了。”
依着辈分,她们要唤村长一声伯伯,可因村长只比谭老头小几岁,谭青杏从不敢乱攀关系,更不曾和村长说过话,冷不丁找村长聊这种事儿,她抹不开面子,“村长不搭理我怎么办?”
不搭理还好,就怕村长戳着她脊梁骨骂她狼心狗肺...
青桃心思转了转,“要不你跟四叔说说?”
谭广户混的那几年没少挨村长骂,脸皮厚习惯了,没他不好意思开口的。
谭青杏犹豫,“四叔...四叔会不会嫌我没出息啊。”
谭广户做事随行,无论何时碰到李氏总会刺她几句,自己顾虑太多,在谭广户看来就是没出息。
“四叔最是护短,只要咱家的人,他就不会不帮。”青桃笃定道。
其实,青桃完全可以帮忙跑腿捎话,但始终不如谭青杏去说得好,二叔没主见,遇事见风使舵,青杏将来在婆家遇到事,他铁定不会替青杏出头,叔伯关系就格外重要,而且家人本就互相扶持,再棘手的事儿,敞开心扉聊聊,麻烦就解决了。
青桃怂恿她去找谭广户。
谭青杏咬咬牙,“行。”
谭广户回来已经后半夜了,院里一片漆黑,是以,微弱的光透过院门泄进来时分外显眼,堂屋里做针线活的谭青杏看到摇曳的光亮动作顿了下,随即搁下针线篮子,缓缓迎了出去,“四叔回来吗?我给你热饭菜去...”
院里的身影一顿,语气夹着冬夜的阴寒,“青杏?”
青桃和邵氏也在屋里坐着,眼瞅着快过年了,母女两将家人们划破的衣服一件一件找出来缝补,郭寒梅畏惧邵氏,因此也问邱婆子要了要补的衣服慢条斯理补着,对此,邵氏未多言,也不曾劝她早些回屋休息。
婆媳两暗流涌动,青桃视若无睹,往泥盆里丢了两根手大的木棍,起身走了出去,“四叔,怎回来得这么晚?”
谭广户已到了屋檐下,似是不习惯青杏突如其来的热络,朝灶间瞟了眼,轻轻问青桃,“青杏怎么了?”
“担心四叔饿着了。”
谭广户心下怪异,“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脑子转得快,“不是有事求我吧?”
青桃咧嘴,没有告诉他缘由,目光往他身后的背篓瞥了眼,几只毛绒绒的灰兔锁在最角落里,她问,“死了吗?”
“掉进我陷阱里,能活吗?”他抖了抖衣服上的雪和灰尘,和青桃说,“兔毛给你做衣服,穿着可暖和了,青槐的那只兔子死了后,毛我都留着的。”
说起那只兔子,谭广户放背篓时忍不住往灶间看了眼,“你二婶没来吧?”
青桃奇怪,“她来做什么?”
“青槐的兔子就是她弄死的...”
谭广户多宝贝那只兔子家里人都知道,去学堂将其关在屋里,晚上抱着睡,就因和青阳他们玩得好,李氏心生嫉妒,白天,趁着东屋没人,从窗户翻进去把兔子弄死了,至今谭青槐都不知道原因,他说,“你二婶心肠歹毒着呢,知你青杏堂姐婆家有钱,可劲败坏她名声...”
李氏要是他亲娘,拎起刀就和她同归于尽了,哪儿会由她作妖?
“左右和离了。”
如果没和离,以李氏贪婪无度的性子,不定做出怎么难堪的事儿来,她又说,“等青杏堂姐嫁了人就好了。”
罗银锤暂且不论,他奶和娘可是个厉害的,狗子哥也不是任由人拿捏的,真要闹开,李氏恐怕连现在的婆家都待不下去,看青杏端着饭菜出来,她催谭广户,“先进屋吃饭吧。”
谭广户瞄了眼眉眼温婉的谭青杏,心里怪怪的,不过没表现出来,见邵氏她们都在,问了句,“大哥呢?”
邵氏下巴指了下东屋,“屋里看书呢。”
年后又有新生进府学,学子越多,压力越是大,是故谭秀才吃过晚饭就回屋看书了,谭老头都没向往常话家常,邵氏问他,“今个儿猎到什么了?”
“两只兔子,两只野鸡,还有几个鸡蛋。”
寒冬野鸡不怎么下蛋,鸡蛋有点久了,他在山里煮来吃了,邵氏没说他吃独食,而是道,“山里冷,你出门多注意些。”
“好。”
堂屋正中央烧着木棍,他倾着身,双手往火前探了探,冰冷的手总算恢复了一些知觉,谭青杏已经将饭菜端上桌,注意谭广户手上灰扑扑的,道,“我打水给四叔先洗个手...”
对于她的反常,郭寒梅斜眼看了看,又快速低下头去,将手里的针线凑到邵氏眼前,讨好道,“娘看我走针对了没?”
郭寒梅绣的花栩栩如生,补个衣服哪儿用得着请教她?邵氏冷冷扫了眼,“这些年针线活白做了是不是?”
郭寒梅心头讪讪,“奶的衣服料子好,我怕针线不对把衣服糟蹋了。”
邵氏很想翻个白眼,想了想,又忍住了。
邱婆子对衣衫要求不高,青桃几岁缝补的衣服她从未嫌弃过,又怎会嫌弃郭寒梅?
她说,“害怕糟蹋衣服就缝仔细些。”
“是。”
谭广户素来不怎么关心家里人的关系,邵氏和儿媳妇关系如何,他漠不关心,而是问青桃,“你们何时回府城,到时把兔毛带着,找裁缝做身衣服...”
邵氏微微瞪大眼,“哪有把毛穿在身上的?”
“他们说城里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都这么穿...”
邵氏想了想,来铺子的客人的确有穿带毛的衣衫,不过只在脖子周围的领口缝了一圈,用毛做成衣的倒是没见过。
谭广户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缓声道,“我没去过府城,不知道城里的款式,大嫂你在府城待得久,给青桃做件流行的衣衫款式...”
既是给青桃的,邵氏自不会拒绝,“行。”
须臾,谭青杏端着半桶热水进屋,谭广户觑视着她神色,大咧咧洗了手上桌吃饭。
真要有事求他,自己会说的。
谭青杏原本围着泥炉坐着,不知何时,拿着针线活坐到桌边来,谭广户扒了口饭,抬头问她,“有事?”
“嗯。”谭青杏垂眼望着手里灰色的细线,表情落寞,“前些天我娘又来问我要钱,长久不是办法,你和村长熟,能不能请他出面说说我娘...”
谭广户低头,夹了块肉放嘴里,表情闲散,“这种事哪儿用得着拜托别人,下回你娘再上门,你喊我...”
他必会骂得李氏再不敢来。
谭青杏一喜。
见她眼神亮晶晶的望着自己,谭广户敲了敲碗,“今晚的肉做得不错,往后多给我留几块。”
“好。”谭青杏忙不迭应下,转瞬想起自己做不了主,脸色僵硬起来。
谭广户也不为难她,“饭用大碗装。”
谭青杏和郭寒梅轮流煮饭,每顿煮多少米家里没人过问,多煮些,剩的自然就多,谭青杏点头,“没问题。”
谭广户摆手,“去那边烤火吧。”
转头和青桃说,“你还收菌子不?今年夏天,咱们村的孩子天天进山捡菌子,其他村的听到风声说菌子能卖钱,家家户户都攒了些,托我问问你...”
青桃眼前一亮,“很多吗?”
谭广户摇头,“得问过才知,你要是想买,有空了我带你去隔壁村。”
虽然跟以前的那群狐朋狗友不怎么串门了,但关系好着呢,他说,“保证不会让你吃亏的。”
菌子在乡下不值钱,城里爱吃新鲜的,干菌多用来熬汤,需求不大,但青桃做馅儿要得多,商量道,“明天行不?”
“行啊。”
这几日雪大,动物不出窝觅食,山里的陷阱四五天才有动静,他说,“明个儿天亮咱就出门,把青牛也叫上...”
谭青牛体力好,挑箩筐,背背篓再合适不过了。
“青牛哥得帮三婶干活,就我们去吧,真有人家卖,挑个时间,请他们送到家里来。”
家里没有称,称重的话得找人借。
谭广户也想到了这点,“那你给我说说价格多少,明个儿我去隔壁村说说,省得你跑一趟。”
“二十文一斤,多少都要。”
“会不会太贵了,猪肉才十八文一斤呢。”边上的谭青杏插话。
谭广户点头。
“晒干的菌子一斤有不少。”青桃大致给她们比划了下,谭广户沉吟,“咱家收村里的菌子也是这个价,不过都是好菌子,外村的若给这个价的话,难保有人不会滥竽充数,不若分两个价,好菌子二十文,差的十五文...”
不无道理,青桃说,“那四叔让他们卖菌子的话腊月二十八来。”
年前收好,年后运到府城去。
“行。”
郭寒梅在邵氏身侧,柴火的光衬得她脸蛋红扑扑的,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眼里的光也渐渐黯淡下来。
爹娘想修补两家关系,入夏后没事就进山捡菌子,想等年后她和相公回娘家拜年,主动送出来讨邵氏欢心,眼下收了外村了菌子,爹娘手里的菌子就无足轻重了...
将手里的针线打结扯断,衣衫缝补好,手里就没了事儿做,她左右瞧了瞧,“小妹,把四弟的衣服给我吧。”
谭青槐爱疯跑,每件衣服都有破洞的地方,一晚上,青桃只缝补了两件,还剩下两件,听了郭寒梅的话,她捡起篮子里最上边的衣服递过去。
邵氏蹙眉,“真有闲工夫把你四叔用过的碗筷洗了。”
她眼睛没瞎,郭寒梅这话纯属说给她听的,真要关心青槐,衣服破了就该及时缝补,不会拖到现在,她催青桃,“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屋睡吧,泥炉提到你屋里去。”
村里有老人的人家都会自己烧个泥炉冬日烤火用,谭老头勤快,入秋后,请村里人编了五个竹篮,里三层外三层抹了好几层泥浆,每房都有,因谭秀才要读书,屋里放了一个,剩下的这个,邵氏给青桃用。
青桃说,“我不冷,给大嫂用吧。”
邵氏登时脸色不好,郭寒梅苦不堪言,真要把泥炉提回屋,接下来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她劝青桃,“我手脚暖和着,屋里棉被也厚实,感觉不到冷,你提回屋用吧。”
青桃转向谭青杏,谭青杏也摇头,“我屋里堆着绣品,可不敢烧这个。”
她说,“下边垫几个玉米芯,上边搭两个木棍,暖和到天亮不是问题,但窗户不能关严实了,会死人。”
几乎每年冬天都会有人因此丧命,往年谭家没泥炉时,谭青杏觉得那些离得太遥远,现在害怕得不行,谭青槐闹着要用她都不答应,就怕谭青槐和弟弟们睡太死,引起着火,或呼吸不畅丧了命。
谭广户几下扒完了碗里的饭,边擦嘴边朝外走,“我回屋睡了啊。”
邵氏也准备回屋了,她之所以在这,也是看青桃和青杏坐在这,担心郭寒梅给两人甩脸色,来撑腰的。
见郭寒梅收拾碗筷,她让青桃和青杏回屋睡觉去。
转眼,偌大的小院就剩下郭寒梅忙碌了,天冷着,她心里却热和着,因为谭青文回来了。
锅里还有热水,她迅速洗了碗筷,哈着热气往东屋走,邵氏房里还亮着灯,依稀传来公婆的耳语,她闷着头,走得极快,进门后,反手将门关上,看向窗户边全神贯注翻书的男子。
“相公...”
专心致志看书的谭青文被这句‘相公’吓得哆嗦了下,转身看是她,眼底尚有几分茫色,“忙完了?”
“嗯。”郭寒梅双手垂在两侧,脸红的上前几步,站在书桌旁,居高临下看着他,“相公还不歇息吗?”
“爹还在房里看书呢。”
谭秀才如此勤奋刻苦,他若懈怠,情何以堪,他说,“你先睡吧。”
自打他回来,郭寒梅还没找着独处的机会,好不容易只有两人,她哪儿舍得梦周公,搬了张圆凳坐下,和谭青文说起话来,“相公搬去铺子住得可习惯?”
铺子人来人往嘈杂不已,谭青文虽说在后院,但墙不隔音,多少会受到扰乱。
谭青文头也不抬,“有什么不习惯的?”
郭寒梅语塞,看着书上熟悉的几个字,她话锋一转,“从小到大总听我爹说科举难,识字后有点不以为然,直到前些日子跟着四弟学做文章,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挤不出一句话才知读书人不易...”
谭青文读的这本书是谭秀才挑的,内容晦涩,被郭寒梅一打岔,词句含义全乱了,不禁抬头望着她,“四弟教你做文章?”
谭青槐不像个有耐心的。
看他乐意和自己说话,郭寒梅欢喜不已,“我平时忙,哪有时间学那些,这不四弟他们玩过家家吗?他爱扮夫子指导青阳堂弟他们,我被拉着做了一回‘学生’。”
谭青文好笑,“他能过县试全是三妹教得好的缘故,真认为自己天赋异禀了?”
“爷说他是咱家最聪明的,爹像他那年纪,字都不识几个呢。”
谭秀才是厚积薄发,没法和谭青槐比,谭青文说,“他赶爹差远了。”
谭秀才嗜书如命,走到哪儿都爱和人探讨学问,而且无论是谁,他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谭青槐整天上山下河的,性情不定,将来如何不好说。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爷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郭寒梅自认起了个好头,继续道,“他以前是贪玩了些,可考上童生就勤奋多了,不止自己的功课,还会教青阳堂弟他们写功课。”
自从李氏和离后,青阳兄弟两就成了谭青槐的跟屁虫,三人同吃同睡,甚至去县里考试,两人都跟着的。
想到什么,她噗嗤声笑了出来,谭青文不解,她小声道,“三婶说小弟能过县试是咱奶的功劳,私下给咱奶钱,让她照看青河堂弟他们呢。”
能让刘氏那样抠门的人主动掏钱,邱婆子不愧有能耐。
谭青文不解更甚,“奶没照看堂弟他们吗?”
“怎么没有?”郭寒梅说,“三叔和青牛堂弟整天忙地里,是奶督促他们背书写功课的...”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秘道,“但三婶嫌不够,要娘给他们洗衣服...”
刘氏给的钱袋沉甸甸的,谭青牛看到后,大咧咧的跑过去扯刘氏衣服,“弟弟们的衣服我会洗,娘找奶干什么呀?”
刘氏推谭青牛,“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奶年纪大了,腰又不好,累着怎么办?”谭青牛急了起来,“娘要是怕我洗得不干净,下次我多搓两遍便是...”
回忆刘氏当时的表情,郭寒梅忍俊不禁,“三婶气得要打青牛堂弟,还说将来青河堂弟他们没出息就是他害的。”
谭青文仍一头雾水,不过三婶精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必然有什么事。
他道,“青牛堂弟也是为奶着想,奶的病要好好休养,受不得累。”
回村前,青桃去医馆问过大夫了,很多人年纪大了都会落得腰疼的毛病,吃再多药也是治标不治本,只能好好调养,再做不得重活和累活,谭青文如实告知郭寒梅,“娘和三婶不在家,家里还得多靠你。”
娘既愿意给她改正的机会,谭青文也不会冷脸相待,慢慢教她,“你是长媳,为人要大度些,三妹小小年纪就岀摊做买卖,外人瞧着挣了钱,内里的艰辛却少有人知,莫要求她太多了。”
夫子的外甥女,和青桃差不多大,每天做做针线,读读书,悠闲自在,青桃也能过那种日子,但她没有,而是挑起养家的重担,像个男儿在外忙碌,扪心自问,便是他也不会比青桃做得好。
“你在意的无非是包子这门生意,我和爹娘说过了,他日三妹嫁人,这门生意仍是三妹的...”
郭寒梅内心震撼,古往今来,从未有人如此百般疼爱闺女的,难道是物以稀为贵吗?
谭青文没有解她的惑,翻了一页书,又道,“一味的坐享其成,私心会越来越重,迟早会背离家里其他人,可你要知道,一旦惹了其他人厌恶,这个家你就待不下去了。”
郭寒梅脸色一白,咬着唇,不发一言。
“与你说这些是望你诚心悔改,进了谭家门,你就是谭家人,不能只向着娘家...”谭青文不介意发达后接济郭家,但郭寒梅种种行径委实令人不齿,都说枕边教妻,他不说点什么,将来事情传开,他也会受人指指点点。
他说,“你要是有本事找个挣钱的路子,家里人也不会和你抢。”
郭寒梅双唇动了动,诺诺道,“是我心思狭隘,鬼迷了心窍,我不会再胡说八道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
青桃性子好,讨家里人喜欢,别说郭寒梅摆大嫂的谱,他作为亲大哥都不敢在她面前放肆,不仅奶护着她,四叔,三婶,青牛更是听她的话,惹急了,把他撵出门都有可能。
在谭家,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再说了,亲眼看到过青桃累得瘫软在地的情形,他哪儿有脸算计她呢?
“你做好自己的事儿,时机成熟,娘会同意你进城的。”
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道理他还是懂的,看她喜上眉梢,他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歇息吧。”
“我还不困。”郭寒梅往他胳膊靠了靠,谭青文往后缩了一下,神色尴尬,“我看书了。”
邵氏委婉暗示过,郭寒梅没把自己当作谭家人前不能要孩子,否则只会助长她的嚣张,他垂眸,目不转睛的盯着书,再也没有抬过头。
郭寒梅失望不已,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怎么就不急呢?
再过几日青牛媳妇就进门了,二房如果先怀上,她面子哪儿搁?
可看他聚精会神的看书,她不忍心打扰了,坐了一会儿,轻手轻脚退到了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待听到背后传来均匀的呼吸,谭青文无端松了口气,又翻了两页才上床歇息。
他娘不是严厉苛刻之人,所做也是盼谭家更好,她是长嫂,为人小肚鸡肠只会引得家里不睦,长辈们去世,恐怕愈发目中无人,久而久之,亲戚好友都会尽数疏远...
叹了口气,缓缓阖上了眼。
许是被子暖和,闭眼就睡着了,醒来后天儿已经亮了,院里传来唰唰唰扫雪的声音,还伴着谭青槐兴奋的呐喊,“砸他,砸他...”
他穿好衣衫,推门一瞧,积雪尽数堆到角落,沿着檐廊筑起了膝盖高的城墙,谭青槐戴个草帽,身子贴着地,像虫慢慢蠕动着,小脸通红,“他在那,快砸他。”
“......”谭青文提了提嗓子,“四弟...”
隔着两步台阶的谭青槐连个眼神都没甩给他,手激动地在空中比划,“青田,快把你手里的雪球扔过去啊。”ωωw..net
“......”
谭青文抬高嗓音,“别趴地上,着凉怎么办?”
手里的雪球滴着水呢。
话落,谭青槐总算回头瞅了他一眼,也就一眼,一瞬就转过头去,“不冷,我热着呢。”
他们很早就起床扫雪了,先把前院的雪扫了抬到这边,又去外边弄了许多,热得冒汗,一点都不冷。
“是不是发烧了?”谭青文从小不怎么玩雪,不懂他们的高兴从何而来。
“没有。”谭青槐斩钉截铁。
谭青文比他大十几岁,玩不到一处,见他听不进去话,去前边找青桃了,经过小堂屋时,恰巧碰到刘氏端着筲箕进屋,看到他,刘氏耐人寻味的笑了笑,谭青文不自在,“三婶...”
“哎,我放点东西。”
酒席要的肉多,刘氏已经买了几十斤肉备着了,今个儿听说桃花村有人家杀猪,又去买了些肥肠和猪头回来。
肥肠味儿重,没几个人爱吃,但青桃厨艺好,再难吃的食物落她手里都会成为美味,每次听说哪儿杀猪,她跑得比谁都快。
谭青文侧开身子让路,刘氏探头往小院瞅了眼,嘀咕道,“你媳妇和你说什么了?”
“什么?”谭青文困惑道。
刘氏摇摇头,“罢了,你媳妇心思重,嘴又紧...”
“她怎么了?”谭青文好奇。
刘氏抵了抵他胳膊,“孩子啊...”
郭寒梅进门一年多了,肚子却没动静,眼瞅着春娥要嫁过来,心里肯定着急。
谭青文咳了下,“我们还年轻呢。”
“年轻什么呀,你二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青牛都能满地跑了。”
谭青文:“......”
刘氏也就在邱婆子面前说话会收敛点,平时大咧咧惯了,语重心长道,“你媳妇性子不讨喜,可毕竟读过书识过字,生下来的孩子铁定聪明,早日要个孩子,往后你也早享福。”
“......”谭青文嘴角抽搐起来,“二叔早早就当爹可没看他享福啊。”
“他还不享福啊?”刘氏夸张的勾起嘴角,声音嘹亮,“他还不享福啊,下地有青牛替他干重活,回家有青河替他端洗脚水...”
如果这是享福的话,谭青文无话可说,抿唇道,“等两年吧。”
“两年太久了些,你是大哥,要给弟弟们做好表率,我和青牛说了,待他媳妇进门就迅速要个孩子。”
“......”
那样的话,青牛孩子落地,他的孩子连个影儿都没有,细细一思索,道,“多个人会热闹许多,爷奶也高兴。”
“可不是吗?”刘氏说,“你奶不下地了,照看孩子刚刚好。”
她最遗憾的就是没让儿子养在邱婆子身边,以致几个儿子傻的傻笨的笨,所以趁着邱婆子身体康健,必须催青牛生个孙子孙女给邱婆子养着,孙子孙女出息,她做奶的脸上有光,看青桃就知道了。
她和邵氏说过心里的盘算,但邵氏似乎不太在意。
也是,大房已经有个聪明能干的青桃了,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犯不着再指望其他人,刘氏搓搓手,仿佛立刻就有孙子似的。
谭青文打了个哆嗦,有点为谭青牛感到担忧。
不是成亲就能立刻怀上的,孩子这事,还得看缘分,刘氏这阵仗,半年内张春娥没怀上的话,她估计得指着人鼻子破口大骂了,思来想去,他劝道,“青牛堂弟还小呢。”
“不小了,村里像他那么大的都子女双全了。”
“......”
谭青文哑口无言,只望谭青牛多子多福以宽刘氏的心。
“好了,不和你说了,我得洗菜呢。”
村里人都知她在镇上挣了钱,饭菜太寒碜会被人嘲笑吝啬,然而要她每桌整几盘大鱼大肉她的确舍不得钱,故而多炒几个蔬菜,夏天晒的干笋,豇豆,茄子,泡水后炒炒就是硬菜,一个梅菜扣肉,鲜笋炒肉,红烧肥肠,凉拌猪头皮,再煮个鱼,比不得城里的酒楼,在乡下绝对算丰盛的了,她和谭青文说,“你拾掇拾掇,到时和青牛一块去张家接亲啊。”
“好。”
办酒席不是件容易事,提前两天就要出门借桌椅板凳,还要备好两日的肉和菜蔬,猪油调料更是要多备些,席面只一顿,这一顿是最丰富的,也是人们嘴里的正席,其他几顿随便炒个肉,炒几个菜就行,这一顿坚决不能省。
因年后还要办酒席,入冬起,家里就着手熬猪油了,用泡菜坛装的猪油,整整五坛子猪油,油渣都装了两盆,最爱荤腥的刘氏都吃腻了,抱去自己屋搁着,准备留着招待客人。
除了肉菜,花生瓜子红枣也买了两箩筐,虽说花的公中的钱,刘氏还是心疼得厉害,没事就在青河面前说,“你大哥成亲太铺张了,钱都花完了,到你们可得省着点。”
青河十一岁,已经懂许多事了,而且他在学堂读了书,有自己的想法,反驳道,“不要,我也要铺张。”
刘氏暴跳如雷,戳他脑袋,“你说什么?”
“我成亲也要像大哥这样...”他指着盖着盖子的箩筐,“要买很多花生瓜子。”
“......”刘氏没个好气,“你也就这出息了。”
花生瓜子能值多少钱?面子才是最重要的好吗?
她又去看另外两个儿子,最小的谭青树两只手掂着雪球玩,回道,“我不成亲。”
“......”刘氏问,“为何?”
“有了媳妇的话,挣的钱都得给她,好吃的也要给她,我不要。”
“......”刘氏忍住扇他的冲动,“不成亲就和你四叔一样打光棍吧,天热没个人扇风,天冷没个人暖被!”
“但是有肉吃啊,烤肉可好吃了。”
“......”刘氏撇嘴,“老了怎么办?”
“有侄子侄女啊。”
“......”
谭青树振振有词,“不成亲还能给娘节省钱呢。”
“......”
好好的儿子被带成这样,刘氏跑进屋拧谭三户耳朵,“你怎么教儿子的?”
烤火的谭三户疼得龇牙咧嘴,嘴里不忘叫屈,“我什么时候教他们了?不是你说我笨教不好他们不能教吗?”
“......”刘氏哽住,她确实说过,那不是希望他找邱婆子教孩子吗?
外边的三兄弟听到自家爹的话,齐声道,“爹没教我们,是四叔教的。”
刘氏如遭雷劈,谭三户虽然笨,但还算勤快,谭广户可是个好吃懒做的,儿子落到他手里,往后不得又懒又混啊,她身形颤了颤,脸色煞白,谭三户见势不对,正色道,“媳妇,你怎么了?”
“老四...”刘氏嘶吼一声,环顾一圈,抄起门背后的木棍冲了出去。
谭广户去山里了,不到天黑不会回来,刘氏寻了一圈没找着人,只得找邱婆子告状。
邱婆子道,“小孩子说话不都那样,长大就好了。”
“长大还是那样怎么办?”刘氏担忧。
“你小时候可是个爱干净的?”
刘氏没太懂,却有昂首挺胸的说,“当然。”
哪有小姑娘不爱干净的?
“长大怎么就变了?”
“......”不一样吧。
刘氏一时找不着话反驳,沉默半晌,气弱道,“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没去镇上你会改?”邱婆子一脸不信,刘氏脸热,败下阵来,不过她禁止青树他们跟着谭广户进山,更不能听谭广户说话。
谭青树摇头,“四叔是长辈,青槐堂哥说了,读书人要尊老爱幼。”
“......”
刘氏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讲道理会输给几岁大的儿子,见说没用,直接挥棍子,“老娘生你养你,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作势要打人,三兄弟忙不迭往后躲,“娘,我们错了。”
“哪儿错了?”
“不该和你唱反调。”谭青树规规矩矩道。
刘氏心气顺了些,又说,“往后不准和四叔说话,听到没?”
三兄弟点头如捣蒜,生怕刘氏听不到,很是大声地说,“是。”
刘氏这才放下木棍。
谭青树小心翼翼往前牵她的手,“娘,我们出去玩了啊。”
本来想回来装点花生瓜子出去吃的,眼下没戏了。
刘氏摆手,“去吧,但是不准再趴地上了。”
受凉不说,衣服也弄得脏兮兮的,都不像她的儿子了。
“哦。”
三兄弟慢吞吞的跨出门槛,直直往对面小堂屋跑,穿过小堂屋,脚底生风地蹿进谭青槐屋,小脸激动得泛着红潮,“青槐堂哥,刚才我娘要打我们,我们一认错她就收手了,这就是你说的识时务为俊杰是不?”
检查谭青槐功课的青桃:“......”
谭青槐鬼点子多,但不敢糊弄青桃,当即撇清关系,“我什么时候说了,你别栽赃我。”
“就是你说的啊。”谭青林说,“当时青田堂弟他们也在。”
“......”
青桃斜眼看他,谭青槐悻悻地挤出个笑,“三姐...”
“你是童生了,一言一行当给堂弟们为榜样,切莫耍小聪明,否则等堂弟们明事理了,会加倍报复回来的。”
“......”那你还当面说?谭青槐心下诽谤,面上却不敢有半分委屈,“是。”
“这两日不出门玩了,认真写你的功课吧。”
谭青槐顿时拉长脸,恹恹道,“哦。”
他写功课,谭青河他们也不玩了,各自拿了纸笔,跟着练字抄书...
张春娥进门这日,谭家院里坐满了人,原本备的四十五桌席面,但刘氏娘家没有邀请的亲戚全来了,除了刘氏的亲姑亲姨,表姑表姨也来了,猛地多出四五桌人,给刘氏气得想骂人。
日子成亲,她连娘家人都不想邀请,却不想七大姑八大姨也来了,心知大喜的日子她不会发作,进门就说话刺刘氏,“你说你也是,青牛成亲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和咱说...”
张嘴就阴阳怪气,刘氏差点拿扫帚把她们轰出去。
还是邱婆子领人进门的。
来者是客,今个儿除了自家亲戚,田家和罗家也来了,还有谭秀才往日的好友,闹起来脸上不好看,她给刘氏挤眼色,示意她去灶间和青桃通个气。
桌子不够,可以吃流水席,饭菜不够丢脸就丢大了。
刘氏脸色铁青的冲进灶间。
围着灶台炒菜的青桃被烟呛得睁不开眼,察觉刘氏神色有异,翻了翻锅里的肉,“怎么了?”
“又来一帮子没皮没脸的,饭菜够吗?”
四五桌不是少数,且蒸菜已经摆好盘在院里新砌的铁锅里蒸着了,她扫了眼筲箕里没有下锅的菜,“炒菜匀些出来就行,蒸菜怕是不行。”
蒸菜一动就有痕迹,端上桌会被人发现。
刘氏脸色更黑了。
青桃说,“要么问问李幺爷...”
李幺爷是厨子,村里谁家办红白喜事全是请他做的,虽然青桃也会,但几十桌人的饭菜忙下来恐吃不消,因此她只炒菜,李幺爷蒸菜炖汤。
刘氏骂骂咧咧的走了,烧火的谭青杏颇为无奈,“以三婶的性子,铁定会算在刘家头上。”
“咱不管了。”
冬天热菜凉得快,因此菜出锅后用木盆盛着的,开席的时候再盛进碗里,身后的木架上还装着好几筲箕菜,计划的菜谱,刘氏又添了两个菜,一个蒸排骨,一个闷豆腐。
排骨是田家攒的,没要钱,豆腐是堂奶奶她们磨的,没出力。
乡下的菜都是用大碗装的,一份菜就要炒两锅,满满的一坛子猪油都快见底了,青桃瞅了眼,邵氏立刻去屋里又抱了一坛子猪油出来,刘氏来传话,看邵氏怀里的坛子,宛如少了块肉似的,“这是第三坛子猪油了吧?”
成个亲,怎么耗这么多油,她说青桃,“青桃啊,油要省着吃啊。”
谭青武成亲也要办酒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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