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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4 章 134 霸王餐


邵氏煮好晚饭去铺子时已经不见何树森和汪氏的影儿了,见青桃在灶台边洗锅刷蒸笼,便随口问了句。

    青桃抬眸,咧嘴笑得欢,“回了。”

    夫妻俩离去时都不太痛快,汪氏强忍着怒意,急吼吼的催着回家,而何树森满脸迟疑,摆明不想走,奈何那会人多,无人顾及他们,想必心里气得不轻。

    闻言,邵氏脸上没什么情绪,就好奇,“他们来做什么?”

    上次就闹得不愉快,她以为汪氏不会再来了。

    青桃朝墙边坐着歇凉的谭秀才瞟了眼,邵氏顺势望过去,摇着扇子的谭秀才微微一顿,小声说,“他来借我月试的答卷。”

    青桃怔了怔,“爹没借?”

    何树森走的时候两手空空。

    谭秀才掩嘴咳了下,轻声道,“我先答应了别人。”

    他不怎么撒谎,话落,脸就红了透,在何树森面前他泰然自若,笃定何树森没办法戳穿他,而青桃是他闺女,自己表里不一,会不会教坏孩子?

    思忖间,他又补充了句,“你大哥没看过呢。”

    意思是留给谭青文。

    青桃眨眨眼,没有再问,邵老头出门找拉潲水的人还未回,邵氏过去帮着洗蒸笼,悄悄问青桃,“你何家婶子还说什么了?”

    汪氏不是好相处的,她怕青桃吃亏。

    “打听咱挣了多少钱,想学咱的手艺。”

    “果然。”邵氏撇嘴,“无事不登三宝殿,一看到她我就猜到没好事。”

    青桃舀出锅里的脏水,添清水洗第二遍,压低声道,“娘不在的时候,赵姨也来了。”

    “赵氏?”邵氏蹙眉,“她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

    赵氏说什么青桃都没接茬,还将话题引到何家头上,赵氏没有揪着铺子的事儿说,以赵氏的性子,铁定会去何家,也不知何家是何态度,青桃说,“咱堂堂正正做人,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她真要胡搅蛮缠,咱不给她脸便是了。”

    她是怕邵氏软弱,人前落了气势。

    邵氏没想那么多,往墙边瞅了眼,说起其他,“芸娘呢?”

    “回去了。”

    邵氏和邵老头回来,她一外人待着不自在就回去了,青桃留不住,和邵氏说了芸娘开铺子转卖她家包子馒头的事儿。

    “她是个勤快人,哪儿闲得住,找点事做也好。”对于这件事,邵氏挺支持的,“她那边生意如果好,咱怕是得多请个人专门揉面才行。”

    “我和狗子哥说每天卖他八十个包子馒头...”

    邵氏说,“夏天还好,冬天人们爱吃热食,八十有点少了。”

    “那时候再说吧,芸嫂子一个人在家,真要忙不过来,累的还是自个儿。”

    “也是。”

    母女两洗完蒸笼,擦干净灶台,邵老头领着收潲水的来了,两桶一文钱。

    将潲水桶洗干净,全家这才往后院走。

    谭秀才和谭青文第一次来铺子帮忙,累得话都不想说,耐不住邵老头这个长辈在,强撑着精神和邵老头寒暄。

    “地里的玉米收完了?”谭秀才问。

    邵老头进门就吃了两个肉包子,完全不饿,神采奕奕道,“是啊,风调雨顺,收成比去年好,你娘想蒸些玉米馍馍给你捎来,菊花拦着不让。”

    庄户人家没什么好待客的,玉米一熟,老婆子就惦记给女儿女婿蒸馍馍。

    “大勇科考还得花钱,有粮食就攒着吧,城里方便,想吃什么都有。”谭秀才问起大勇县试的事儿,邵老头立刻严肃起来,“夫子夸他底子好,县试能过,他起初自信满满,看了你送的书,心里没底了。”

    他们说话,邵氏和青桃进屋端饭菜,出来听到谭秀才说,“有些书以后能用到,现在浅读即可。”

    “菊花也这么和他说的。”落座后,邵老头微微放松下来,“读书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他连童生都不是,有些书看不明白也正常。”

    “是这个理。”接过邵氏递来的筷子,谭秀才又问起青武和青槐来。

    聊到两个儿子,邵氏忍不住笑了,“青武见天往镇上跑,心思没用在读书上,得知要参加县试,就差没捂头嚎哭了,青槐的性子你也知道,人不大个,做事天不怕地不怕的,直说能过县试。”

    她不清楚两个儿子的学问,但青武进学要早几年,他若没机会,青槐想必也过不了,只能像青桃说的,感受县试的氛围。

    索性手里有钱,报考费她给得起。

    “青槐是有些小聪明的,如果静心读书,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谭秀才不怎么关心小儿子的功课,但在家时,青槐常围着青桃转,有青桃教导,没准真能过县试。

    即使如此想,心里仍不太相信青槐,倒是青武,谭秀才说,“和田家的亲事已是事实,他怎还不收心学习?”

    中午的猪蹄和鳝鱼没有吃完,邵氏另炒了份回锅肉,一份青菜,一个鸡蛋菌汤,她给邵老头夹猪蹄,无奈的说,“我说过他了,他要混混度日,成亲后就跟着爹下地干活。”

    不吃苦不知挣钱累。

    邵老头扶着碗,忍不住替青武说话,“先成家后立业,青武自幼跟着秀才,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过县试迟早的事儿,你别逼太紧了。”

    他活得久些,说起儿时听的故事来。

    有户人家的大儿痴迷读书,天天闷在屋里,不问其他,奈何时运不济,每次都卡在院试这关,多年都没考到功名,家里人觉得没指望,便让他出去找点事情做,他认为秀才近在咫尺,坚持不肯放弃科举,家里人嫌他是个累赘,天天在院里骂,同窗帮他找个算账的活计,知他死板,日日将账目送到他家里来,他天天拨算盘,没多久疯了。

    这个故事谭秀才也听过,有段时间,他将自己关在房里,哪儿都不去,专心致志的看书,邱婆子担心他出事,和他讲了这个故事。

    但青武的情况略微不同。

    他说,“青武生下来比他几个堂兄弟过得好,不逼逼他,不会争气。”

    做爹的如此说,邵老头便不好多言了,邵氏知道青桃爱吃青菜,给她夹了一筷子,和邵老头说,“我和他爹都不在家,不威胁两句,他当真无法无天了。”

    青武不像青牛稳重,青牛日日在地里干活,闲暇时要么去镇上帮刘氏,要么去张家做粗活,青武如果羡慕青牛,就弃了学业,踏踏实实做个庄稼人。

    她说出自己的看法,邵老头惊愕,“青武那孩子不是在学堂读书吗?种地能有什么出息啊?”

    庄稼人只能靠天吃饭,哪儿有读书人体面,就说女婿,考上秀才后,家里不仅免了两亩田税,还免了一个人的徭役,多好啊。

    邵氏扒了口饭,回答邵老头道,“不读书就种地啊,总不能坐山吃山空吧。”

    其实她也是吓唬吓唬谭青武,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所有父母的愿望,她亦如此。

    邵老头夹起碗里的猪蹄,怔怔道,“青武不是小孩子了,什么话好好说,他也读了几年书,你说的道理他都会懂。”

    “我心里有数。”

    邵氏这趟回来捎了好几箩筐菌子,邵氏挑了些新鲜的菌菇送给邻里,回来继续和青桃唠叨家里的事儿,说得最多的就是郭寒梅,“我这辈子没想过有做恶婆婆的时候,别说,扯着嗓子骂人委实畅快。”

    “......”青桃纳闷,“娘不怕村里人议论?”

    “娘不是跟着下地了吗?”邵氏摸了摸自己的脸,“娘黑了一圈你没看出来?”

    能没看出来吗?

    一张脸黑黝黝的,像从泥里挖出来的,青桃本来疑惑她为何晒这么黑了,不曾想是带郭寒梅下地造成的,她道,“大嫂娘家那边没说什么吧?”

    “郭家是聪明人,哪儿会为这点事上门找我。”

    虽然郭寒梅事后解释,可当时,她看郭寒梅表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过她懒得追究,说,“下地干活是好事,她进门的时间也不短了,咱家的田地在哪儿都没去瞧过,娘带她去认认路。”

    想起邱婆子和自己说的那番话,邵氏语气一缓,“娘不是不讲道理的,她想孝顺她爹娘我不拦着,但她算计你们就不行。”

    经过邱婆子对邵家的态度,邵氏不反感亲近郭家,但凡事有度,逢年过节生她给郭家备了礼,郭寒梅私下给爹娘送礼她管不着,但她昧谭家的银两贴补郭家就不行。

    “但愿大嫂能明白这个道理。”

    有了邵氏和邵老头,家里的活不用谭秀才忙活,丢下筷子两人就回屋温习功课了,邵氏和青桃将东西整理出来,见邵老头从外面挑着一捆柴回来,对视一眼,摇头。

    “你外公就是个闲不住的。”

    邵老头驼着背,两只手稳着肩头的扁担,不以为然,“走了这么久,柴火都烧完了。”

    柴火灰多,他特意走到最角落才放心,接着就去找斧头劈柴,邵氏上前拉他,“时候不早了,锅里有热水,您洗个澡,先回屋睡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邵老头抬头望了眼月色,“还早着呢,你们忙你们的,别管我。”

    他来城里只是想帮闺女干活,哪晓得闺女给他算了工钱的,一个月六百文,比在清水镇做掌柜挣得还多,既拿了钱,就不能懒散,他看向青桃,“最近你累着了吧。”

    “芸嫂子和狗子哥天天来帮忙,不累。”

    邵老头想起自己看到的小妇人,知道罗家和谭家的关系,他说,“虽是亲戚,还是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人家。”

    “好。”

    邵老头找到斧头,解开捆柴的草绳,然后一根一根劈起柴来,青桃过去帮忙码柴火,邵氏拿着扫帚进屋扫地,一家人都不闲着,却也甘之如饴。

    邵氏回来,罗狗子立刻找人看了日子开张,多出几十个包子馒头,青桃和邵氏每天要多忙活一阵,好在剁馅儿有邵老头,他力气大,两只手握着刀,咚咚咚几下就将馅儿剁出来了,可做包子他不在行,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青桃就让他看火,五蒸屉包子,蒸多少时间都告诉邵老头。

    如此,每个人做什么活儿都固定下来,就是收潲水的有时来得早有时来得晚,邵老头觉得倒掉浪费,有时会挑着潲水出去找人。

    夏天味重,他也不怕街上的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如果街上没遇到收潲水的,直接送到人家里去,为此耽误了不少时间,害得邵氏以为他迷了路,担心不已。

    待邵老头回来,她就迎了上去。

    潲水桶已经清洗过了,没有臭味,她掏出手帕给他擦脸上的汗。

    邵老头不习惯女儿的亲近,往后缩了缩,“等很久了吧?”

    “再不回来,青桃爹都要去报官了。”

    邵老头好笑,“城里我也走遍了,还能迷路不成?”

    邵氏知他去人家家里了,为了一文钱,走多远的路都行,她不忍说邵老头什么,只道,“往后咱去前边用饭。”

    邵老头掐着衣袖擦脸上的汗,不解,“怎么了?”

    “青桃爹的意思。”

    老人家节俭,乡下不值钱的潲水,在城里能卖钱,哪儿舍得倒掉,防止再发生这种事,索性搬去前边用饭,等着收潲水的来,邵氏没有和他解释。

    而邵老头不是刨根究底的人,既是女婿的意思,照做便是。

    这天后,一家人都在铺子里用饭,经常会有客人来问还有没有包子,一家人都有些不自在,青桃反而若无其事的答上一句,“卖完了,你明天若是要,可以单独给你留一份,你要多少?”

    来人不料会得这种回答,眯眼笑了,没买到包子,虽觉得失望,但能得店家如此招待,心下满足,“五个行吗?”

    “行,什么味儿的?”

    “菌菇味。”

    夏天是吃菌子的季节,酒楼的菌子卖得贵,寻常人吃不起,谭家的包子馅儿多,六文钱完全不吃亏,他说,“明个儿我还是这时候来。”

    “行。”

    送走客人,邵氏立即问,“明天他要是不来怎么办?”

    “那咱自己吃。”

    邵老头不赞同,“三十文钱呢。”

    “我好久没吃包子了。”

    邵氏不疑有他,“你若想吃,明早多做些,都吃包子。”

    谭秀才也有点馋菌菇包子,顿时附和,邵老头算了算价格,心疼得厉害,然而又不能让青桃不吃,只道,“我吃馒头就好。”

    包子比馒头贵两文钱,饶是这样,也是钱啊。

    翌日,青桃记着留包子的事儿,傍晚包子出锅就捡了五个放到最下边,然而太阳落山也不见那人来,谭秀才怕她心里不舒坦,宽慰她,“许是忘记了。”

    一家人吃过饭,收拾碗筷时,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气喘吁吁跑来,进门就问,“可还有包子。”

    邵氏认出他,“有的。”

    担心包子凉了,一直放锅里温着的,邵氏递过包子,男子恍惚了下,嘴角浮出笑来,“真给我留了啊。”

    以为青桃随口说的,他也没往心里去,回家后,几个孩子哭闹得厉害,便来这儿碰碰运气,他爽快的掏出钱,解释,“家里孩子喜欢你家的包子,我答应给他们买,无奈下工晚。”

    邵氏接过钱,笑眯眯道,“没事,往后提前打声招呼,我给你留着。”

    有人喜欢自家包子是好事,收了钱,邵氏转头和青桃商量,要不再多做些包子,晚点打烊,邵老头忙不迭点头。

    比起周围其他铺子,他家打烊是太早了,怎么也该守到天黑啊。

    “那咱得花钱请人。”青桃说,“否则太累了。”

    邵老头想说不累,但看邵氏面露沉吟,他没有插话,府城的工钱高,请人少说得要四五百文,生意好就算了,生意不好,白白给出去四五百文,多不划算啊。

    “就这样吧。”

    她累些没什么,青桃和邵老头不行,真要累出个病,她怎么跟娘家和婆婆交差。

    现在挣的钱也不少了,犯不着把命搭进去,深思熟虑后,邵氏心里有了成见,“咱现在这样挺好的,卖完就打烊,真要喜欢的,必会早点来。”

    这条街,谭家生意始终是最好的,不知哪天起,斜对面的包子铺也开始用木棍擀包子皮,味道虽然差些,价格比谭家便宜,甚至说谭家做黑心生意,肉是发臭的烂肉,菌子全已生虫无法吃的。

    青桃和邵氏不怎么在意,倒是给谭家送肉的肉摊贩听不下去,跑到铺子里大吵了一架,人家怀疑谭家背后怂恿的,逢人就说铺子的坏话。

    消息传到青桃耳朵里已是九月底了,县试已有了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大勇和谭青武他们都过了。

    邵老头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劲的念祖宗保佑,邵氏情绪不显,就怀疑一件事,“你二哥心思都在未来媳妇头上,怎么就过了县试?”

    “许是试题不难吧。”

    上次邵氏回村,谭青文不是整理了一些试题捎回去吗?谭秀才以前是教书的,或许猜中试题也不一定。

    等谭秀才回来,邵氏就把两个儿子已是童生的事儿说了,比起震惊于谭青武,谭秀才更在意谭青槐,“青槐也过了?”

    他几岁来着?

    怎么可能?

    “对啊,弟妹托商人送来的消息,大勇,青武,青槐,都过了。”邵氏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会不会是传话的听岔了?”

    商人又不是认识青武他们,自然是刘氏说的名字。

    谭秀才说,“你要是不相信,待我考完,我们一块回家瞧瞧。”

    儿子考过县试是大事,依着谭老头张扬的性子,怕是会请客。

    前天下了场雨,天儿凉快了些,铺子生意好,邵氏不想回去,“要不你和青文回去?”

    府城各个书塾的休沐是一样的,谭秀才想想,“也好。”

    谭秀才极为努力,或许有些天赋,每次考试成绩都不差,考完他就和青文回去了,邵氏问邵老头要不要回去,邵老头心里想,又怕自己走了她们忙不过来,摇头,“大勇过了就好,我就不回了。”

    青桃劝他,“表哥现在是童生了,你回去住两日,然后和我爹他们一块回来。”

    邵氏脑子转过弯,邵家好不容易出了个读书人,邵老头怎么可能云淡风轻,她帮着劝,“青桃说得对,大勇考过县试,得请亲戚吃顿酒,你和青桃爹他们一块回吧。”

    她抽空买了好些礼给邵老头,指明是给大勇的。

    邵老头连连摆手说不用,邵氏道,“青桃奶是明事理的人,不会生气的。”

    她爹娘是老实人,生怕拿了她一针一线,受她们影响,邵氏从不多往娘家送礼,是邱婆子改正了她的想法,手里有钱,帮衬亲戚没什么,何况还是生养她的爹娘,她叫来青桃,将刚刚的话又说了一遍。

    青桃道,“往后无论爹娘送你和外婆什么,你们收着便是,晚辈孝敬长辈是应该的。”

    “可...”邵老头纠结,谭家帮衬他们许多,再拿这些礼回家,村里人怕是会说三道四。

    看出他的顾忌,青桃说,“旁人要是乱说,外公就说我爹送的。”

    谭秀才的名声在十里八村还是很好使的。

    邵老头拧不过她们,将礼收好,趁着她们不注意,去城里转了圈,给谭老头和邱婆子各买了件礼,邵氏看到后没吭声,以为给她娘买的,而谭秀才素来不管这些,自也不会多问,直到牛车快进村了,邵老头从萝筐里挑出一个烟杆,一盒五颜六色的彩线给他,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给我爹娘的?”

    邵老头挠挠头,“我没什么好送的,你看看这两样可成?”

    谭老头的烟杆是青桃买的,邱婆子也不动针线了,这些彩线用不着,可面对邵老头,谭秀才没说那些,“我爹娘不缺这些,您何苦花这个冤枉钱。”

    “家里日子不好,多亏你家帮衬,要不是你娘宽厚,我也挣不到这份工钱,送他们这些不算什么。”

    邵老头想直接送钱的,又怕谭老头看自己市侩,买吃食吧,又觉得不妥,想了许久才想到送这个的。

    到耕田村后,谭秀才邀他去家里吃了晚饭再回,邵老头惦记家里,自己挑着箩筐就走了,村里人看他箩筐装得满满当当的,眼红得不行,不乏有那挑事的跑到李家煽风点火。

    李氏往娘家捎点东西就破口大骂,邵氏往娘家捎两筐都没人吭声,追根究底,还是李氏不受宠。

    李家心里不舒坦,却也没精力计较那些,上个月,隔壁村有个汉子死了媳妇,听说李氏跟谭家和离,上门求娶,李家已经应了,只待下个黄道吉日就送李氏出门。

    那些人看李氏反应平平,不禁说,“谭家发达了,谭秀才给几个兄弟侄子侄女都捎了好礼呢。”

    “那是谭家的事儿,与我何关。”

    李氏娘将门一甩,隔绝了外人的声音。

    谭秀才是谭家的门面,他一回来,谭家顿时热闹起来,族里送鸡蛋的,送豆腐的,送菌子野菜的,都在谭家院里挤着跟谭秀才说话,谭老头坐在门槛上,笑得眼睛都没了。

    老大在府学,两个孙子又过了县试,用不了多久,谭家就能改换门庭了。

    他和邱婆子说,“要不趁着老大在家,请族里明天来家里吃饭。”

    大半年以来,族里人诸多帮衬,邱婆子不是白拿人好处的,点头,“成,你记得把桌椅借好,待会我让青牛去镇上买些肉回来。”

    有田家,买肉倒是极为方便,只要打声招呼,哪怕没有,梨花兄嫂也会想办法弄到。

    谭老头喜滋滋的起身,“行。”

    想到什么,邱婆子叫住他,“让青牛做买几斤肉给邵家送去。”

    礼尚往来,收了邵老头的东西,就得还礼,而且大勇也过了县试,邵家应该也会请客,以免他们多跑一趟,索性让青牛买好,谭老头应下,又问,“买多少斤。”

    邱婆子粗略的算了算,“四十斤吧。”

    近半头猪了,谭老头往西屋后院走,看谭青牛在扫院子,和他说了这事。

    “我扫了地就去。”

    谭老头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记得早点回。”

    他说的是明天。

    这会儿田家肉摊肯定没肉了,提前说一声,天不亮就背着肉回来赶着午饭吃。

    “好。”

    谭秀才回家主要为儿子的事儿,来的人多,天黑近了院里才清静下来,谭青槐似乎知道谭秀才会找自己,一直在堂屋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左右两边是谭青阳和谭青田,两人有样学样,头颅高高扬起,像斗胜的公鸡。

    谭秀才失笑,“干什么呢?”

    两人乖乖喊了声大伯,谭青槐正襟危坐,“爹。”

    “县试过了?”

    谭青槐呲牙,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老成的嗯了声。

    谭秀才拉开边上的凳子,三人身形一僵,坐姿愈发笔直。

    “怕不怕?”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太明白,谭秀才看向谭青槐,“县试怕不怕?”

    谭青槐脸色通红的摇摇头,声音掷地有声,“不怕。”

    “试题难吗?”

    谭青槐犹豫了下,正色道,“不难。”

    要是难的话他就过不了了。

    “你二哥呢?”

    谭青槐懵了瞬,完了?没其他问题了?

    他抬起头,指向门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谭秀才这才注意谭青武背靠着门框,身形如松的站着,脸色灰白,眼下一圈青黑,他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在屋里温习功课。”

    “你娘说你不甚努力,县试的感觉如何?”

    谭青武双腿哆嗦了下,实话实说道,“不太好。”

    “不太好还能过?”

    谭青武心虚的低下头,“我也不知道。”

    他娘回城前,警告他不努力就回家种地,想到他爷黢黑布满皱纹的脸,他坚决摇头,为此做了好几晚噩梦,本想装病不去县试的,又怕青桃看出端倪来,这家里,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真要被她知道家里花了钱而自己装病不去考,铁定没好日子过,是故只能硬着头皮上,哪晓得红榜贴出来,竟然有他的名字。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一度怀疑那是和自己同名同姓的考生。

    “过来我考考你功课。”

    谭青武如临大敌,颤巍巍往屋里走了几步,“是。”

    谭秀才翻过县试的试题,挑了几个关于《论语》的问题考他,不料谭青武对答如流,谭秀才便将这次县试最难的题拿出来考他,他回答得磕磕绊绊,单是没有错。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谭秀才夸了两句,又问谭青槐,“刚才的问题你会吗?”

    谭青槐挺挺胸膛,自信满满,“当然会了。”

    他亲姐是天赋异凛的青桃,曾半个时辰就讲完《论语》,一刻钟就讲完《中庸》,有这样的姐姐,他怎么会差,他不仅会,还回答得极为流畅。

    “谁教你的?”

    就青槐的年纪,不该学到这么深才是。

    “三姐啊。”

    提到青桃,谭秀才瞬间不质疑他了,又拿算数题考谭青槐,发现他回答得又快又准,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答案。

    谭秀才快要怀疑小儿子是不是状元命时,他突然来了句,“也是三姐教的。”

    简单的算数题根本难不倒他。

    谭秀才没了话说。

    此时坐在桌边算账的青桃打了个喷嚏,数钱的邵氏抬起头,将大敞的窗户掩了些,“是不是受凉了?”

    “没有。”青桃提着笔,继续写,邵氏看不懂本子上的字符,将盒子里的钱反复数了两遍,“钱有没有少?”

    包子馒头太多,具体能卖多少钱她算不出来,还得问青桃。

    “没有。”青桃说,“够了的。”

    邵氏满意的将钱放回盒子里,“咱啥时候去钱庄啊。”

    铜板已经堆了许多,不去钱庄换成银子就太占地方了,府城的钱庄有银票,邵氏觉得不靠谱,坚持要银子,搬到铺子的两个多月,已经攒了上百两银子了,她又怕银子被贼偷了去,想换成银票。

    因此和青桃商量挑个时间去钱庄。

    “等爹和大哥有空的时候吧。”

    城里治安好,但青桃还是怕路上出事,没有谭秀才陪着不踏实。

    “有了钱咱真要把这铺子买下来吗?”邵氏难以置信,想不到自家有朝一日有钱在府城置办宅子。

    “得问问人家答不答应。”

    收租子就有不少进项,要不是缺钱,没几个人会卖吧。

    邵氏也想到这茬了,不禁有些遗憾,她很喜欢这个铺子,巷子里住的人家少,白天极为清静,夜里更是没人,很适合读书人住,邵氏说,“买下来咱就不用交租了,税也会少一些。”

    目前的税是按铺子大小算的,如果买下这间铺子,以谭秀才的秀才身份会减免一半的税,几十文钱了。

    “嗯。”

    记账的本子已经写完好几个了,以前是调料的比例,开销收入写在一起的,后来分开写的,青桃翻开记调料的本子,看了眼圈出来的日期,“明天杂货铺该送调料来了。”

    也就说她和邵氏又得去稍远的集市买调料了。

    以防其他人学了配方,除了在杂货铺买调料,她和邵氏还会自己去集市买,有些农家人自己捯饬的,摆在路边卖,价格比杂货铺的便宜些,但不会引起怀疑。

    之前孙家去杂货铺打听她家买了哪些调料,掌柜没有说,但时间长了,早晚会被人看出来,而且她不可能长期混着无用的调料买,便想了这么个法子。

    有些调料在杂货铺买,有些自己出去买。

    “明天少做几十个包子,早点关门,咱去逛逛夜市。”转而想到家里藏着银钱,两人不在家,岂不便宜了賊,反悔道,“还是等你爹和大哥回来吧。”

    谭秀才最迟后日就得回,家里的调料还够用。

    少了邵老头,两人睡的时间更短了,因为芸娘铺子的生意好,不卖馒头,只卖包子,但她没想过自己做包子馒头卖,不说配方手艺是谭家的,单是置办细面调料那些琐碎事就累人,她想得明白,自己一介妇人,家里老人不问她要钱,有没有孩子要养,犯不着劳神劳力,向谭家买包子,自己转手卖,每天有钱挣就满足了,还不用操心其他事。

    罗狗子去了郡城,八十个包子是交给其他人帮忙送到铺子的。

    天亮送到铺子,不到午时就卖完了,收拾完铺子,芸娘本来要回家的,得知邵老头他们回村了,出门后拐个弯,往谭家铺子去了。

    一看到她,邵氏就露出过意不去的眼神。

    自觉欠了芸娘诸多人情,邵氏不好麻烦她,特意叮嘱送包子的别告诉芸娘。

    “婶子也是,邵外公回去就该知会我,我一早就来帮忙。”

    “每次都劳烦你,哪儿好意思...”

    铺子里还有客人,芸娘系上围裙,洗了手就上前帮忙,嗔道,“都是亲戚,你跟我见外作甚,狗子要是在,听到这话恐怕也会不开心的。”

    邵氏说,“你铺子的事儿就够了...”

    芸娘打断,“我铺子能有什么事啊。”

    包子是现成的,装在蒸笼里,架在锅上,丢两根柴火温着就行,比起这边,太轻松了,芸娘如实说,“除了算账麻烦些,其他都还好。”

    她是会算账的,但反应要慢些,刚开张那两天有狗子,用不着她动脑子,罗狗子走了就不行,十个包子以下还好,超过十个她得反应好久。

    邵氏也为此头疼过,除了死记硬背,没有别的办法,她问芸娘,“你识字不?”

    “认识几个,不多。”

    就她和罗狗子的名字,其他就不会了。

    邵氏叹气,“我也不识字,如果识字,几个包子多少钱直接写在墙上,不会时瞄一眼就好了。”

    她跟着青桃识字,转身就忘了,完全记不住,她开玩笑,“幸好我不是男子,否则不是读书的料。”

    常听谭秀才夸青桃记性好,她与有荣焉,慢慢发现青桃记性好和她完全不沾边,气馁不已,“也不知他们怎么认识那么多字的。”

    回村前她也记住好几十个字了,甚至还会背文章,哪晓得回来后全忘了,便是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也忘得一干二净,邵氏说,“年纪大忘性大,这辈子就这样了。”

    “婶子这辈子也值得了,比好多人都强呢。”

    好像也是,她相公是秀才,三个儿子都是童生,还有个聪明伶俐的女儿,思及此,她笑了起来,“你也是个有福气的。”

    “我是沾了你们的福。”

    罗狗子什么话都与她说,钱栗树之所以能挣到钱,就是受青桃推车感悟,造了张能煮菜边吃饭的桌子,后来又造了其他,一发不可收拾挣了大钱。

    邵氏不知道那些事,说道,“是狗子出息,你啊,福气还在后头了。”

    芸娘笑,“借您吉言了。”

    两人有说有笑,一不留神,有两个提着纸包的汉子没给钱冲了出去,邵氏反应不及,而青桃收完旁人的钱,眼神没注意,回过神追出去时,两人已经跑远了。

    铺子里的其他客人瞠目,提醒邵氏和芸娘别说话了。

    邵氏怔了怔,众人以为她会扯开嗓门骂几句时,她突然抬脚,脚底生风的狂奔而去。

    众人眼珠溜溜一转,和青桃说,“你娘追人去了?”

    青桃刚站回灶台后,闻言,急急朝外喊了句,“娘。”

    芸娘总算觉得不对劲了,哎哟一声,边擦手边跑了出去,她不会骂人,只能大喊邵氏。

    街上没什么人,邵氏站在灰蒙蒙的街道上,宛若一阵风似的吹进了巷子,她怕出事,顾不得交代青桃半句就跑了出去。

    众人有些懵。

    人都已经跑远了才去追,追得上吗?

    还有就是这家子反应也太慢了,那两个汉子明摆着钻空子,反应快或许抓得住,现在嘛...

    青桃锁上盒子,正欲开口让铺子的人稍等,还未开口,就听远处响起杀猪般的嚎叫,伴着几声高昂的唾骂。

    众人嘴角抽了抽:“......”

    看不出铺子的老板娘如此彪悍,竟能让两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求饶。

    “谭姑娘,你娘...真厉害啊。”

    青桃已走到了门口,看到两个汉子踉跄的跑出巷子,邵氏双手叉腰,唾骂横飞。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刘氏。

    刘氏爱钱如命,谁要惦记她的钱,豁出命也要斗个死活。

    “......”

    她娘,也不是一般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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