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章 开幕（一）

　　神圣帝国的军部和文部，每年都会耗费相当的人力物力，组织专人来联合修订记述帝国传奇军人事迹的著名书籍----《帝国的荣光》，这部共计三十五卷，在帝国出版史上发行量占据前十显赫地位的读物，在伊卡迪亚大陆有着悠久的历史和居高不下的人气，甚至在许多小国的军事院校里，被列为学员的必读书籍之一。

　　翻开《荣光》的第二十七卷，对某位帝国军人有着这样的记述：“他是神圣历第九个世纪最伟大的将领，最了不起的战略家和思想家之一，如果考虑到他在剑术上同样令人惊叹的造诣，甚至可以考虑把之一这个后缀词汇去掉，无数后来的骑士将会用一生去仰望这个名字-----摩根.托德。”

　　而对于无数骑士来说，摩根还有另外一个令人无比神往的身份：五十年前，第四十届帝国武道大会的夺冠者。

　　这位在帝国军界和民间均享有崇高声望的老人此刻用温和且不失威严的眼神扫视着这些年轻晚辈狂热的面孔。

　　“主说，傲慢与愤怒均是原罪，我希望帕拉丁的骑士们，能够牢记这一点，你们的剑，无论何时何地，只有在帝国需要的时候，才被允许拔出。”老人说。

　　他转头，对着隆美尔：“我和你父辈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打过交道，他们都是骄傲且自信的战士，从来不屑于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去展示自己的强大，我相信，他们并不喜欢看到你今天的做法。”

　　隆美尔定定地望向这位老人，许久之后，平静地鞠了一躬，“我尊重真正的强者，比如您，但不代表我有理由尊重在场您以外的任何一个帝国骑士。”

　　龙枪青年直起身子，“并且，在不久的将来，我会证明自己，带领我的骑士们用实力堂堂正正击败帝国，夺回王朝的荣耀，武道大会，只是个开始。”

　　说完这句话，满场俱静，亲耳听到了这番狂妄宣言的帝国骑士脸上再也压抑不住愤怒之色，如果不是摩根在场，恐怕礼堂内的上百个骑士早就拔出剑来砍向隆美尔了。

　　摩根挥了挥手，“很好的想法，回乌拉诺斯城的时候，替我向小罗马问好吧，告诉他，你的老朋友摩根很想念他，顺便帮我看一下，他的骨头是不是快被家里的女仆折腾散架了。”

　　骑士们哄堂大笑。

　　隆美尔一脸漠然，“王朝无数人和我一样，都期待您有一天能亲自光临乌拉诺斯，希望不是以阶下囚的身份。”

　　老摩根则淡淡回应道：“黄金鸢尾骑士团的马蹄踏入乌拉诺斯凯旋门的那一天，我就算一只脚已经迈进主的天国，也会抽回来去看上一眼的。”

　　隆美尔冷冷一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大礼堂。

　　摩根转身，环视着礼堂中矗立的一百多名骑士，目光炯炯有神，“帝国的骑士先生们，我相信，你们刚才都看到了，龙枪下一代的模样，他们强大，无畏而且自信，今后这就是你们即将面对的对手，隆美尔他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甚至不是最强大的一个，你们当中谁有信心说自己能在战场上正面战胜这样的对手？”

　　骑士们顿时默不作声，如果说，在选拔赛的擂台上，隆美尔展现了自己身为骑士的强大，刚才的表现则更是证明，作为龙脉术士的隆美尔，的确有足够的能力抗衡在场的所有参赛者。

　　这是一个武力和魔法兼具的怪物，没人希望自己成为这种怪物的对手。

　　摩根继续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为了获得荣誉和赏赐而来，为了可以站在决赛的竞技场上接受数万人的欢呼喝彩，成为整个奥林匹亚乃至整个帝国的焦点，获得皇帝和教宗同时给予的封赏，成为所谓的最强骑士，进而功成名就，平步青云。”

　　“但我要告诉你们，这种不留一滴血而获得的荣耀和功勋，其实根本不值得骄傲，真正的战士何尝会被这种程度的荣耀束缚？”

　　“你们是帝国的未来，你们真正的舞台是在战场上，在军营里，不应该在这里，去争取什么帝国最强骑士的头衔。”

　　“我希望你们能借此机会看清自己的对手，继而看清自己，当你站在战场上亲手斩下一颗敌人的头颅时，你会发现，那种快感，要远远胜过聆听擂台下传来的欢呼。”

　　这番话如果出自一个籍籍无名的军人，恐怕只会让在场大多数骑士嗤之以鼻。

　　但从摩根，这位曾经的武道大会夺冠者，帝国资历最老的元帅，现任帕拉丁学院院长嘴里说出，对他们来说，无疑意义非凡，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礼堂台上的选手们陷入了思索，台下那些之前还深陷被淘汰阴霾的骑士们，也纷纷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所有人望向摩根的眼神里，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发自内心的敬意，一位年过古稀，身居高位的将军，能够始终如一保持如此朴素的心态，根本不在乎世俗的荣耀，即便到了暮年，他的脑海里，全部心念的依然只有帝国的未来，这是何等的心胸？

　　这样的骑士，才配称之为帝国的荣光！

　　望着摩根苍老却挺拔的背影，君士坦丁脑海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显现出父亲当年的身影。

　　“父亲当年，应该也是这样的人吧。”君士坦丁默不作声地想着，在他全部的记忆中，艾略嘉德大公一直是一个愿意把自己的生命都交付给自己的国度和子民的领主，哪怕在凛冬城毁灭的那一天，他也不肯独自离开。

　　就是这样一个视家国高于生命的人，却宁肯冒着灭国的危险，也要和母亲在一起。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君士坦丁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个内心里困扰了他长达十年之久的疑问。

　　一切的一切，只有在他赢得武道大会冠军，见到教宗冕下后，才能得到回答。

　　………

　　帕拉丁学园橡树林的一座雪白塔楼里，君士坦丁站在顶层空旷的平台，手握着那枚天蓝色吊坠，望着远处奥林匹亚广场方向光辉大教堂那依稀宏伟的轮廓，沉默不语。

　　当他还呆在奥古斯丁神学院的时候，就曾不止一次地听闻西塞罗主教以神往的语气谈起这间被誉为“神之憩所”的大教堂，它是千年来光明教会的根基，全大陆万千信徒向往的圣地，矗立在奥林匹亚平原上千年之久，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蛮荒的中古纪元，连黎塞留大教堂都远远不及。

　　光明教会内部等级森严，以君士坦丁奥古斯丁神学院小牧师的身份，还没有资格踏进这座只有督主教以上级别圣职者才被允许迈入的圣地，但按理来说，至少也要去奥林匹亚大广场参观一下，朝拜一下这座圣殿，以示虔诚，但来帝都将近一年多的时光里，哪怕狄安娜不止一次写信邀请，他也始终没有去过奥林匹亚广场。

　　这一切，源于他内心的恐惧，那个夜晚凛冬城夜空发生的那一幕，始终缭绕在他心头，成为他内心挥之不去的阴影。

　　十年前，千年不遇的天界之门，降临在艾泽利亚上空的天使大军……所有的一切，都隐隐指向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父母的身亡，故国的覆灭，与扎根伊卡迪亚大陆上千年的光明教会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如今的敌人名单上，已经有龙枪王朝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如果未来再加上拥有千万信众的光明教会，整个大陆的信仰之父，他还有复国的机会吗？

　　想到父亲临走前的背影，君士坦丁的内心瞬间沉重了很多。

　　从那个人手里接过【晨曦】的当日，作为世间唯二知晓君士坦丁身份的人，中年男子很平静地告诉君士坦丁：他对少年的帮助到此为止，今后所有的路，都要靠少年自己去走。

　　这条崎岖无比，或许永远没有成功之日的道路，他已经默默走了十年，他不允许自己就此止步。

　　但现在，摆在君士坦丁面前的一个巨大的问题是：那位传说中的教宗冕下，母亲的故人，对他而言究竟是敌是友？

　　虽然乔伊很肯定地向君士坦丁保证，教宗对他完全没有恶意，但内心的阴影依旧让君士坦丁内心对此怀有巨大的疑虑。

　　“一份相隔数十年的友谊，在大人物们的眼中，能有多少价值？”君士坦丁默默想到，印象中，母亲从未提起过她当年在破晓之城的经历，从尤纳斯的反应来看，她当年和那些一同进入议会，如今主宰着大陆格局的绝世天才们相处得并不如何愉快。

　　教宗，在世人眼中或许是一个充满悲悯情怀，拥有博大心胸，不干涉世俗的圣者。千百年来，神圣帝国乃至整个大陆在教会官方无数次的宣传和暗示下，不知不觉中业已接受了这样的设定。

　　不过君士坦丁在和狄安娜彼此通信的一年时光里，对教会里层出不穷的倾轧已经有了相当清晰的认识，知道看似崇高圣洁的教会内部早已是一片乌烟瘴气，尔虞我诈根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否则，以狄安娜帝国皇女和教宗弟子的双重身份，何至于被逼到皇家魔法学院，远离教会的权力中心。

　　能在重重斗争中胜出，戴上教宗冠冕的人，绝不会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徒，相反，他们对世俗有着最冷酷最精确的权衡与判断，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牵涉无数人的利益，所以知晓自己该扮演怎样的形象，什么情况下该做出怎样的举动。

　　这样的人物，可能会对已经死去多年的的一位女子念念不忘，甚至不惜冒着同时得罪光明教会、龙枪王朝和世界树议会三股庞大势力的风险支持她的儿子？

　　君士坦丁完全无法将希望寄托在这种小概率事件上。

　　况且，天界之门的现世，作为教会领袖的教宗冕下，大陆最强的神术师，最接近光辉的存在，事先居然完全没有感应，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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