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为了忘却的纪念
“跟我来。”雷加简短地说道。
跟随着雷加的步伐，君士坦丁走下山。
穿过几块农田，越过一条小溪，走过一片齐腰高的青草地，两人来到了夕阳山谷北侧的一片茂密树林里。
走进树林，君士坦丁停下了脚步，他注意到，这里的每一棵松树上，都刻着一个名字和姓氏，对应的头衔，下面标注有生卒年月。
“这些难道是…”君士坦丁迟疑了一阵，事实上，答案已在他心中呼之欲出。
走在林中，雷加的脚步声变得很轻，与他沉重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您眼前看到的名字，都是那些十二年前，跟随我离开一起凛冬城的骑士的名字，而这些名字的主人都已经在过往的反抗战斗中牺牲。”
“我是个失败的指挥官，没有带回他们想要的胜利，还让他们白白赴死。”
“我甚至连他们的遗体都无法抢回来。”雷加的声音愈发苦涩，“只能把他们的名字一个个刻在上面，把这里当成他们的墓碑。”
望着眼前的树林，还有那些密密麻麻的姓名，君士坦丁一阵恍惚，仿佛透过这些名字，看到了一个个充满血性的身躯，在战斗中不甘而愤怒地倒下。
“这里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
雷加环顾四周，攥紧了剑柄，极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和内心汹涌的情绪，哪怕是当年凛冬城坍塌之前，他在大公府塔顶上劝大公离开时，他也不曾像此时这般激动。
雷加在林间穿行着，用剑指着其中一颗树上的名字，“这位是休伦，他的名字您应该有印象，是我当年的副官，在八年前的战役中最早阵亡，死在了龙枪骑兵的围攻之下。”
“这是李察，凛冬守备军的一员，为了掩护我们撤退，同样死在了龙枪骑士手中。”
“这个是摩尔斯，我们当中最好的箭手，被几个龙枪法师用火球活活烧死，死的时候，他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雷加说道，表情十分平静，可是任谁都看出来他内心隐藏的巨大悲痛。
利剑指向下一颗树上的名字，雷加的声音愈发低沉起来，“这个是老约翰，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军人，只是当年凛冬城里一个很普通的铁匠，当年我带领凛冬城居民撤退的时候，他也跟着我们离开了，多年来一直跟随我们颠沛流离，却无怨无悔。”
“四年前，我们在冰流城内发动起义，维斯马尔家族的尼禄带领数千名精锐骑士和二十位银龙武士前来镇压，我独自一人缠住尼禄和他手下的四名银龙武士。”
雷加心有余悸地说道，“那是我经历的最艰苦的一战。”
君士坦丁安静地倾听着，看着雷加饱经沧桑的侧脸，心头不禁涌现出几分由衷的钦佩。
他自己就在平原上和银龙武士正面交锋过，知道龙脉家族培养出来的武士们是何等变态。
单个龙脉武士的力量或许并不惊人，但是，当他们集合成战阵彼此配合，爆发出来的战力几乎不亚于一只小型的骑士团
雷加在险象环生的战场上，以一己之力拖住龙枪王朝一方四位高阶巅峰骑士和作为指挥官的龙脉者尼禄，最后还能全身而退，已经是万分惊艳的战绩。
“其实那一战我本以为我活不下来了。”
雷加说道：“尼禄不愧是维斯马尔家族的继承人，虽然一开始因为缺乏实战经验的缘故被我压制，但龙脉者的天赋比我想象的更加强大，再加上四位银龙武士，很快就重新占据上风，而且将我逼到了绝境。”
“就在我以为自己的性命要交待在冰流城里时，老约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死死地拦在了我面前，帮我挡下了最致命的那几剑。”
雷加握紧了拳头，“然后，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老人在我面前，被剑气切割成漫天的碎片。”
君士坦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栩栩如生的画面：战火纷飞的城池里，不断逼近的敌军，视野中交织着毁灭的绚烂魔法和剑气，银龙家族的旗帜下尸骸累累……
迎着漫天飞来的冰霜和烈焰，面对人数数倍于己方的强大对手，无数艾泽利亚的勇士前仆后继地冲锋，他们的怒吼声仿佛北风的咆哮，可是龙枪骑士的长戟编织成森然冷厉的钢铁荆棘，将一个个悍不畏死的血肉之躯扎得伤痕累累。
雷加站在人群之中，奋力挥舞着长剑，独自迎战着似乎不可战胜的龙脉者和他的四位武士。
雷加的手指抚过树上老约翰的名字，记忆中，那个可敬的老铁匠总是一言不发地跟随在队伍后，并不怎么引人瞩目，可是在最后一刻，他那挺身而出的背影却死死地烙印在了雷加的视线中。
老约翰从人群中奋不顾身地冲了出来，谁也不知道这个苍老身躯的主人是怎样穿过浓烟密布血火交织的沙场，又是怎样找到了雷加。
他手中拎着把铁锤，锤上沾着无数鲜血，他的身上也有很多道伤口，沾染了无数灰尘，可是他没有在意这些，眼睛死死地盯着近处鏖战的六人。
当剑锋快要刺入雷加身体时，老约翰扑了上去，像是头捍卫着领地的雄狮一样，狠狠地撞向了尼禄。
然后是漫天血雨洒下。
“最后我活着逃出来了。”雷加低垂着头。“但是，每当想起那一刻，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做起噩梦来，和他比起来，我是个十足的懦夫。”
君士坦丁轻声道：“他们都是值得纪念的北国勇士，艾泽利亚真正的骄傲，他们的尸体都应该被安葬在雪原上，竖起墓碑，供所有的后来者祭奠。”
“但是，龙枪王朝书写的历史中不会有他们的名字。”雷加淡淡道，“胜利者的书写历史的资格。”
君士坦丁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所以，我们必须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为了这份被忘却的纪念。”
雷加没有回答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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