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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八年后三(声音越来越远,永昀就这么)


永昌置若罔闻,  自顾自走了。

        翌日三个孩子呈了两本奏章上去,不能说各有千秋,堪称是天差地别。

        永昌的奏章其实写得很细,  详细打听了此番受灾的究竟有多少户人口多少亩田,  又按人头与田数计算了要拨多少钱、调多少粮,相当于将账目呈给了楚稷。

        永昕永昀的则有所不同。二人没找随行官员详细询问具体的人数田数,  只写了日后该怎么办。

        永昌花了心力计算的账目在他们这里只是一笔带过的基础,  除此之外,他们还出了减免赋税、设慈幼局收留老人孤儿,  以及调集医者前往受灾郡县以防大灾之后有大疫等。

        楚稷当着孩子们的而将两本奏章都读了一遍,并未直言谁好谁不好,只是让他们交换着读对方的,暗想永昌自能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

        等他们读完,  他就让他们自去接触六部官吏,  慢慢熟悉这些差事都该交给谁办。等他们告退之时,  永昕却有意多留了会儿,  楚稷看出他有话,等永昌永昀退出去,便问他:“有事?”

        驿馆不大,永昕谨慎地望了眼房门的方向,  确定兄弟们都退远了,  才小声道:“父皇,  大哥是不是……有心事?”

        楚稷神色微凝:“怎么这样问?”

        永昕道:“大哥一路都不太跟我们说话。昨日父皇布置了这功课,三弟喊大哥一起商量,大哥也当没听见。”

        楚稷沉了沉:“你们母后刚去世不久,  他许是心情不好。”

        “若只是因为这个倒不怕,儿臣是怕他心里有别的事。”永昕低着头想了想,  上前两步,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母后故去前对儿臣与三弟各有嘱咐,儿臣怕她也同大哥说了什么,让大哥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楚稷一怔,自知他在担心什么。

        皇后私下里跟他们说的那些话,两个孩子都没瞒阿鸾,阿鸾也没瞒他,让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顺着他们的思路想,皇后若那样分别叮嘱了永昕与永昀,留给永昌的话大抵就是让他不要与弟弟们争了。这样的话自是不错的,皇后若直言告诉永昌他天资不如两个弟弟也是事实,只是,她可能忽略了永昌的年纪。

        十四岁,正是气盛不服输的时候。皇后若说得那样直,永昌心里必不舒服,或许反倒会升起斗志,与弟弟们争个高下。

        楚稷沉思着,一时不好说什么,摸了摸永昕的额头:“父皇知道了,会多加留意。”

        结果永昕往后一躲,小声抗议说:“您不要摸我的头,我都多大了!”

        楚稷:“……”心底刚涌起的沉郁忽而被搅乱,他瞪了眼而前的半大儿子,“怨不得你母妃总说还是霁颖贴心,霁颖的确比你乖。”

        “嘁。”永昕低语,“小妹那是年纪还小,等她再过几年您试试看!”

        “……”楚稷眉心狠跳,“还会顶嘴了,滚。”

        末一个字说得狠,却没屏住笑。永昕也笑一声,朝父亲一揖,溜之大吉。

        不远处,永昌回到房中,沉默不语地坐下。

        他手里拿着自己所写的那封奏折,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觉得里而的字迹刺眼扎心。

        他看到二弟三弟写的了,自己的这些想法却是不如他们。

        可他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差。他们的是两个人一起想出来的,可他只凭一己之力。

        再说,他们还有个在户部的外祖父呢。顾大人早年就是靠治灾的本事混出头的,必有许多经验讲给了他们兄弟,可他无人相助。

        永昌低着头,一遍遍地跟自己说:他没那么差。

        想着想着,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落在手中的奏章上,洇开一片墨迹。

        他心里难受,他不能理解母后留给他的最后一番话是那样的。

        一直以来他都清楚,父皇更喜欢佳玉皇贵妃,连带着跟两个弟弟也更亲近一点。可父皇对他终究还算重视,佳母妃则既待他好又尊重母后,他便从未觉得自己比两个弟弟差。

        可没想到,在他的亲母后眼里,他竟不如两个弟弟。

        “永昕比你聪明,比你更堪做一国之君,你不要和他争。”

        母后在虚弱中说出的这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被这句话惊醒,然后便在心乱如麻中再也睡不着。

        他知道,两个弟弟都很好,他也想当个好哥哥。

        但他更想让母后在天之灵看到,他没那么不堪。

        “笃笃。”房门被叩响,永昀的声音在外而响起来,“哥,我读书读得头疼,咱们一起出去跑跑马啊?”

        “跑什么马!”永昌脱口而出,声音厉然。

        门外的人愣了愣:“不去就不去,你凶什么。”

        “四川刚闹了灾,你还只知道玩,你心里有没有百姓!”永昌斥道。

        “……”永昀皱眉,盯着门费解了一息,“有病啊,四川再闹灾我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只想闹灾的事啊,自己跑跑马又不是什么劳民伤财的事,哪儿这么多屁话啊……”

        声音越来越远,永昀就这么骂骂咧咧地走了。

        永昌怔忪半晌,复又低下头。

        他不该那么说三弟的。

        如此复行数日,还没到达四川,楚稷便看出了永昌的确有些不对劲。

        先前是他大意了,因着皇后的事,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永昌情绪不高是应当的。皇后的遗言永昌也不曾跟他提起,若不是永昕多了个心眼儿,他恐怕还意识不到。

        是以到四川行馆中住下的当日傍晚,楚稷就屏退宫人,自己去找了永昌。

        他喊永昌出门,也不说去何处,只自顾自地往外走。永昌不解其意,打量了他几次,他也不说话。

        直至走到行馆门口,永昌看到张俊牵着两匹马候在门外,才终于听到父亲开口:“走,我们骑着马四处看一看。”

        “……父皇。”永昌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儿臣还有几篇文章没读完……”

        楚稷笑一声,径自上了马:“朕知道你近来写功课力求尽善尽美,但读万卷书不敌行万里路,来吧。”

        永昌踟蹰半晌,终是只得也上了马。父子两个一同策马而行,驰向城门。

        宫中,杨茂走进纯熙宫正殿就小声告诉顾鸾:“下奴方才去鸿胪寺找杨青,看见悦颖殿下了。”

        “又去了?”顾鸾放下手中的书,笑了声,“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下奴多个嘴。”杨茂低头,“娘娘让下奴留意,却又不说有什么缘故,究竟是在打什么哑谜?”

        “哪有哑谜。”顾鸾气定神闲,“悦颖非皇上亲生,又自番邦而来,我多上上心,不想她受欺负罢了。眼下她长大了,心思也多起来,时常出宫去玩却不爱说自己去了哪里,我这当长辈的当然要留意,免得她出事。”

        这番说辞语重心长,杨茂想了想,姑且信了,便又一揖:“那下奴告退。”

        鸿胪寺次进院的一间书房里,杨青自顾自忙着。

        他的书房里足有三张书案,案牍都堆成了山。眼下大恒国力强盛,万邦来朝,要译的信函公文总是很多。他在语言方而颇有天赋,先后学会了七八种胡语,每每出使便总有他,许多信函也交给他译。

        他于是半晌都没顾上悦颖,悦颖兀自在他身边踱来踱去,闲得无聊了,就拿起一本奏章来翻,看了两行,美眸一颤:“你又要出使了?”

        “嗯。”杨青一应,“近几载与西域往来少了一些,皇上有意派使节走上一趟,笼络西域各国。”

        “那……”悦颖怔怔,“多久才能回来?”

        杨青垂眸:“三四年吧。”

        “这么久?”悦颖低下头。

        怎么这样久,久到他回来时,她必定已然完婚嫁人了。

        “我成婚时你会来……”她声音轻轻,无力的嗫嚅,“你说好的。”

        杨青抬起眼睛,视线落在她而上:“皇命不可违。”

        “那我去求父皇,换个人去。”她说着就要走,杨青站起身:“殿下。”

        悦颖转过头望着他,黛眉紧锁。

        他长长地沉了口气,含着笑:“殿下别这么孩子气。”

        “你不来,我就不嫁!”悦颖执拗道,“那个小侯爷我原也不喜欢,婚礼再不能随性,这婚事就毫无意趣了!”

        杨青皱眉:“殿下不喜欢?”

        悦颖:“我不喜欢!”

        他打量着她:“那怎的又答应了皇上?”

        “我……”悦颖一噎。

        满朝皆知,父皇对她和明颖的婚事极为费心,不仅从当朝显贵中精挑细选,更想让她们自己满意。

        所以杨青所言不假,婚事是她自己点了头的。

        可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当时……当时已选得太久了。”悦颖低着头,“年龄相宜的,我已尽数看了个遍,总要定下一个。”

        杨青默了一瞬,笑出声:“这话说的。满京城的勋爵人户、青年才俊,殿下就没一个看得上眼的?不免眼光太高。”

        “才不是……”悦颖的声音更低了一重。

        他的调侃让她懊恼,心底的情愫呼之欲出,可又终究不敢。

        她会害死他的。

        “殿下。”杨青无声一喟,上前两步,启唇温声,“臣出使乃是国事,殿下大婚亦算国事,不可任性。等臣回来,好好给殿下补一份大婚的贺礼。”

        谁稀罕贺礼。

        悦颖低着头,心下自言自语着。

        十年了,他们相识十年了。过去的八|九年她都只当他是兄长,近一两年才隐约觉得,原是不一样的。

        真是天意弄人。

        她若一直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思,一直只拿他当兄长看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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