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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他弃考了?”

        “不止他,  一班的陈载也没来考试。”

        要是记忆没有出现偏差,这个叫陈载的男生好像是林屿肆、陆钊共同的朋友。

        他们怎么会都没来考试?

        是出了什么事吗?

        短短十秒,乔司月已经在心里替他们构建好一套说辞: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或有什么逼不得已的苦衷,  他们才会错过考试。

        焦虑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心脏笔直地往下坠,只剩下不安和慌张,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些。

        手指悬在羽毛头像上好一会都没落下,  最后只给苏悦柠发了条消息。

        半夜企鹅头才有动静。

        乔司月掌心一烫,差点握不住手机。

        苏悦柠:【我问过陆钊了,  具体的细节他不清楚,  好像是阿肆和陈载看到有人被欺负,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知道被打这学生反过来咬他们一口,说他们才是施暴者。】

        乔司月用手背抚去屏幕上氤氲的雾气,  没来得及回,看见苏悦柠又发来一条消息:【身正不怕影子斜,不会有什么事的,早点睡/晚安jpg】

        乔司月回了个弯月,没多久苏悦柠就下线了,她把记录调回到最开始,  躲在被子里,忍受着缺氧的痛苦,把苏悦柠发来的几句话从头到尾看了不下十遍,神经慢慢松弛下来,然后才有了些睡意。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周一,乔司月踩点进的班级,  密密麻麻的人头里,她一眼看到右下方角落的空座位,桌上零散地放着几本书,纯黑包袋憋憋的,挂在靠近过道那一侧。

        一整个早读课,林屿肆都没有出现在座位,乔司月的心又提了上来。

        早读结束,她隐隐约约听到林屿肆的名字,来不及细听,就被赵毅叫到办公室,同行的还有许岩和沈一涵。

        “咱们班这次考得不错,一等奖两名,二等奖一名。”

        赵毅把获奖证书递过去,乔司月打开看,明晃晃的“一等奖”。

        这次全市的数学竞赛,共设置十二个一等奖,霖安占了五个,但距离预期还是差了点。

        沈一涵合上证书,眉眼间凝着浓重的忧虑,“赵老师,林屿肆真的没来考试吗?我听他们说,他是因为和外校的人——”

        难以启齿似的,她只将话说到一半。

        赵毅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边摇头边叹了声气,“那小子可惜了。”

        乔司月心脏倏然一沉,魂不守舍地回到教室,还没走到座位,忽然听见有人在议论,“他不是被停课了?怎么还敢来学校?”

        “这事不是还在调查中?这么早下定论不好吧?”

        “人都被打成窝瓜了,难不成还有假,况且他也不是第一次跟人打架了。”

        乔司月回神,抬头看见角落里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安静坐在座位上,头戴式纯白蓝色耳机挂在脖颈,笔搁在指间打转。

        一副无关紧要的姿态,仿佛被泼脏水的人不是他一样。

        乔司月曾设想过很多次,像他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如果有一天陷入墙倒众人推的境地,那些追捧他、夸赞他、甚至将他奉上神坛的人会如何对他?

        是继续坚定不移地信任,还是在他最无助迷茫的时候抛下他?

        这一刻,她有了答案。

        陆钊挪了张椅子,在林屿肆身侧坐下,“都什么节骨眼上了,你这屁股还坐的下去?”

        “不然?”男生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调,只不过嘴边的笑带了些目下无尘的傲然,“我应该站着哭?”

        陆钊盯住他毫无波澜的神色,心里有了猜测,“外婆没跟你说她今天要来学校?”

        林屿肆倏地收住笑,耳机随手甩到桌上,“她现在在哪?”

        “在年级主任那,说要给你讨个公道。”陆钊迅速切换语气,像模像样地学道:“上次污蔑我外孙不分青红皂白打人,现在又污蔑他欺负外校学生,你们真当我死的吗?”

        林屿肆:“……”

        林屿肆敲门进去,叶晟兰抢在年级主任前开口:“肆儿,外婆就问你一句,你有没有欺负别人?”

        “没有的事,我是去救人的。”

        年级主任气到胡子一抖一抖的,“你昨天下午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屿肆双手背在身后,神色诚恳,“当时您拿着一根教棍,劝我好好说话,就这架势,我嘴皮子都在抖,还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他稍顿,“况且我说的是没什么好解释的——清者自清,当然没什么好解释的。”

        叶晟兰瞪大眼,音量瞬间高了几度,“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暴力逼供这一套?我把孩子送到你们这,是希望你们能把他培养成祖国的参天巨树,现在别说树了,都快被你们糟蹋成路边的野草了,我怎么对得起他早逝的娘啊。”

        “……”

        年纪主任被她这胡搅蛮缠般的一波输出,闹到彻底没了脾气,脑壳突突地疼,最后只好说:“这事呢我们还在调查,如果存在冤情,到时候一定会还您外孙一个清白。”

        叶晟兰斜眼看他,哼了声,“最好是这样。”

        一出办公室,叶晟兰迫不及待地问:“肆儿,外婆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林屿肆伸出大拇指,不吝赞美,“张弛有度。”

        叶晟兰摆摆手谦虚道:“也就发挥了四成功力。”

        她又问:“这事你告诉你爸没?”

        林屿肆嘲讽似地勾了勾唇,“告诉林行知有用?白白给学校送钱?”

        叶晟兰眼睛瞪过去,“私底下直呼你爸名字我没意见,当他的面可别这么叫,要是把你爸弄不高兴了,以后家产一毛钱不给你,我看你上哪哭去?”

        “行,到时候当着他的面保证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林总。”

        叶晟兰拿他这倔驴脾气没办法,“算了,你爱咋咋,我懒得管你。”-

        这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捱到放学铃声响起,乔司月拽上书包带就往外跑。

        “司月,你等等我呀。”苏悦柠喊她。

        乔司月脚步顿住,“你知道他们在哪打的架吗?”

        苏悦柠摇头,没多久打听到地址,“我陪你一起去。”

        “你先回家吧,我就去那看一眼。”

        小巷偏僻,很少有人经过,附近也没有监控探头。碎玻璃铺了一地,依稀能看到几滴发黑的血迹。

        乔司月站了会,转身离开,路过巷口一辆私家车时,瞥见车玻璃上黏着的四方小物。

        小舅的车上也装了这东西,所以乔司月很清楚它的具体用途。

        雪又开始下起来。

        白茫茫的雪花在昏黄的灯光下飘落,没多久,风也大了些,刮在脸上,刺痛难忍。

        乔司月坐在砖块上,大半张脸埋进毛衣领子,眼睛一瞬不停地望着街口方向。

        一连两天,她都没等来车主。

        那两天的气温创下了明港有史以来的最低值,她坐在风雪交加的夜里,手脚都被冻到生疮。

        直到第三天晚上,她才见到车主,对方很好说话,听完她的意图后,将行车记录调给她。

        回家后,乔司月问乔崇文要来笔记本电脑,将视频拷上去,像素不算清晰,但足够分辨出谁才是加害者。

        可她能用什么身份和立场替他澄清?

        乔司月将电脑合上,扭头看向窗外,雪还在下,这时她脑袋里忽然弹出一个名字。

        盛薇两个月前产下一子,这会看上去丰满了些,眼里的慈爱快要溢出来。

        “想抱抱吗?”

        乔司月抬头看她,“我可以吗?”

        “当然了。”

        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盛薇没忍住笑出声,弄得乔司月有些难为情,耳垂通红。

        盛薇跟她聊了些学习上的事情,乔司月一一应答,心里的焦急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加深,十几分钟后没忍住问:“盛老师,你能帮帮他吗?”

        这近乎恳求的语气让盛薇一愣,把宝宝放回摇篮,站直身子问:“帮谁?”

        乔司月自己都没察觉到,扣在摇篮上的右手在这两个字后猛地收紧。

        她皮肤极白,崩起的青筋血管异常分明。

        这种时候,乔司月已经顾不上会不会泄露心底事,只能铤而走险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林屿肆。”

        盛薇倒没有显得很惊讶,“出什么事了?”

        乔司月快速组织好语言,将事情大致转述一遍。

        盛薇安静听了会,“司月,这是你第一次向我表露你的心意。”

        乔司月脸不知所措地烧起来,想要辩解又找不到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只能遮遮掩掩地看向脚尖。

        盛薇爽快应下,“你放心,不会出事的。”

        “谢谢盛老师。”

        离开前,盛薇将一套全新的画笔递到她手里,“司月,你要记住‘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这句话不只适用于学习,同样适用于你在这个年纪想拥有的一切,包括梦想,还有喜欢的人。”

        乔司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盛薇摸了摸她脑袋:“老师希望你能心想事成。”-

        苏悦柠也不知道从哪冒出的念头,非要去受害者那找到突破口。

        “阿肆和陈载肯定是清白的,被打那人身上的伤也不假,这说明什么?他俩就是被栽赃的,估计是真正的施暴者耍了一些手段,让受害者说假话。欸你觉得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

        沉默片刻,乔司月点头,“可那个人不一定会改口。”

        苏悦柠胸有成竹地说:“我带了一千块钱,还不信撬不开他的嘴了。”

        “……”

        乔司月正准备告诉她自己已经找到证据,苏悦柠先一步将人拽进的士,半个小时后,车在笼雀巷停下。

        旁边还停着辆黑色奔驰。

        “s级amg,豪车欸。”苏悦柠探出半截身子,右手拍拍乔司月的胳膊,示意她过来些,“我怎么记得这人家里没什么钱?”

        一说完,乔司月看见一女生从院里出来,身形纤薄,长发垂在两肩,看不清五官,只知道她皮肤很白。

        “是她呀?”

        乔司月没见过那女生,“你认识吗?”

        “她和你差不多时间转来的,现在就住我家隔壁,好像是陈载的女朋友,上次运动会她不是跟陈载当着全体老师的面秀恩爱吗?”说着,苏悦柠恍然大悟地哦了声,“那她应该是为陈载来的。”

        乔司月没搭腔,看着女生钻进车里,黑色轿车从身侧驶过,带起一阵肃寒的风。

        她身子一抖,刚把领子竖高,就被苏悦柠挽住手臂,往反方向带。

        “这么冷的天,找家奶茶店喝点热的。”

        乔司月诧异:“我们不进去了吗?”

        “不用担心,宋清酒会处理好的。”

        乔司月咬了下嘴唇,由她牵住自己的手往另一头走去。

        等找到奶茶店坐下,苏悦柠见她一脸愁容,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你还在担心林屿肆啊?”

        乔司月被珍珠呛到,猛咳几下,脸涨到通红,却因此藏住了真实的情绪反应。

        缓过后,她轻轻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苏悦柠捧住她的脸,神情严肃,“司月,不要藏着这么多心事,会很累的。”

        乔司月应了声好。

        苏悦柠幽幽叹气,她知道刚才的话,乔司月是一点没听进去-

        事件很快反转,受害者改了口供,倒头指控当日在场的第四人。

        这人和陈载都是市田径队的头号种子,但这次全国高中运动会市里分到的名额只有一个,教练综合考量后,决定让陈载上场。这人平时在学校就是校霸做派,经常欺负学弟学妹,心怀不甘却也只能将气撒在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凑巧那天被路过的陈载和林屿肆看到,这人就顺其自然对受害者进行一番威逼利诱,才会有现在这一出狗咬吕洞宾的戏码。

        真相水落石出,加上盛薇拿着铁证到学校替两人作保,学校很快撤销了对他们的处分。

        乔司月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晦涩。

        苏悦柠说得不错,有宋清酒出手,事情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不像她,无权无势,只会像个傻子一样,在大雪天到处搜寻能够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可比起失落,这会更多的是欣喜和激动,想亲口将这消息告诉他。

        等到她站在别墅门口时,脚底却像被钉住一样,手也僵硬到摁不下门铃。

        雪已经停歇,但傍晚的风还是大,气温比白天又跌下几度。

        乔司月扣紧围巾,双手交搓,时不时哈口气。

        车轮碾压积雪的动静由远及近,她眯着眼睛扭头看去。

        男生今天戴了顶黑色毛线帽,侧边贴着耐克的小logo,帽檐压得很低,刘海盖下来,遮住大半眉眼。天气冷,鼻子到下巴这段被冻得通红。

        宽大的长款羽绒服兜在灰色卫衣外,脚踩一双黑白相间的运动鞋,偏休闲的打扮,但没有平时的随意,整个人好像被郁气缠绕着,微抿的唇角流露出不容忽视的消沉。

        乔司月眼睛一亮,板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咔咔的声响。

        她在男生身前停下,眉眼弯弯,“你听说了吗?学校已经撤销了对你的处分。”

        林屿肆盯她几秒,见她衣衫单薄,扛不住风似的,身子微微发颤,“这么冷的天出门,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这不重要吗?

        乔司月迟疑几秒,点头,忽然又改口,“我来找悦柠,路过你家,想起这事,就过来和你说一下。”

        林屿肆眼眸深邃,脸上也看不出情绪,“我知道了,多谢。”

        随后抬手往身后一指,“她现在不在家……进去坐会?”

        乔司月下意识跺了几下脚,怕再待下去,心底的行踪会被泄露得一干二净,只能摇头说:“既然她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

        刚转身就被叫住,“等我几分钟。”

        两分钟后,林屿肆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出来,“给。”

        乔司月愣了下,“谢谢。”

        她个子不算矮,但外套宽大,又是中长款,穿在她身上,几乎要盖住脚踝,显得人格外瘦小。

        “我先回去了。”

        林屿肆嗯一声,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回头。

        清泠泠的灯光夹着细碎的雪花平铺在女生肩头,很快连人一起淹没在夜色里。

        林屿肆脑海中忽然闪出她的脸,气质清淡得像从海水里过滤出来的白,只有眉眼浓烈如玫瑰。

        晃神一霎,他转身将车推进庭院。

        乔司月不敢穿这么一身回家,确定苏蓉出门后,才一溜烟跑进院子,直奔四楼,小心翼翼地拂开羽绒服上的雪碴子,将衣服挂好,被冻僵的手慢慢回暖。

        晚上八点,苏悦柠到乔家找她,“我今天在学校看到盛老师了,她告诉我是你拜托她替阿肆说好话的。”

        乔司月点了点头。

        苏悦柠替她打抱不平:“凭什么你在背后累死累活的,他什么事情都不用干就能洗脱罪名了?那成语怎么说的来着?哦对,坐享其成。”

        乔司月默默捂住她的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压低声音说,“其实也不能算是我的功劳,如果不是宋清酒和盛老师,事情没法这么顺利解决。”

        苏悦柠扯开她的手,不再就这个话题跟她据理力争,“所以你真不打算告诉他?”

        乔司月抿唇不语。

        她只想替他洗刷污名,但不想让自己的付出成为他的负担。

        苏悦柠恨铁不成钢地弹了下她脑门,“你说你这吃力不讨好的,到底值不值得?”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乔司月说,“我只知道我不够坦荡不够磊落,但我希望他能清清白白的。”

        苏悦柠默了默,叹气:“你说你傻不傻呀?”

        乔司月眨了下眼睛。

        彼时她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更不曾料到,她放在心尖上的少年会在多年以后,在层层叠叠的雾霭中,在一片哀恸声中,以低沉颓唐的姿态问她同样的问题:“乔司月,你傻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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