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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血观音9


徐清圆拉不下脸,  又见他掩饰不住的疲色满满,便不好意思和他继续争下去。

        左右他不想在此时和她吵二人的事,徐清圆便郁郁寡欢地出门。临去前,  她忍不住望他一眼,心中怅然他如今待自己的冷淡。

        也许在晏倾眼中,自己真的十分过分。

        他这样脾性好的人,都不如以前那样待她温声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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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清圆郁郁回到暮明姝那里,  暮明姝瞥了她好几眼,  她只捏着一根簪子在手中把玩,心事重重。暮明姝便觉得有趣:自从晏倾到来,徐妹妹的魂儿都飞没了。

        既然如此,  暮明姝便不再为这对新婚夫妻担心。

        晚上将军办的夜宴,  算是宾主尽欢。云延王子出席,看到韦浮和林雨若时,诧异了一下。但是云延看到晏倾,眼中的笑意就多些,  放松了很多。

        李固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几个年轻人。

        只有那个叫“若若”的小娘子看着单纯好欺,  其余人,无论是公主这边,  还是以商人自居的新客,  说话都在不动声色地打着哑谜。李固试图打探,却不能从聪明人的嘴里听出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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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固又观察徐清圆和晏倾,实在看不出什么,而他已经快被云延的灌酒弄得烦得不得了。

        李固找了借口出席,将席面让给那几人。将军这边的人刚撤退,  云延便倏地起身,贴在毡帘上。他鬼魅一般的动作将闷头吃菜的林雨若惊得咳嗽,  其他人则都冷静非常。

        云延听了外头动静半晌,回头对堂中几人笑道:“我的人寻借口把将军那边监察的将士弄走吃酒了,短期内应该没有人会折返,偷听到我们对话。我看那李固也是个不想惹事的,想来应该把人撤得很干净。咱们就抓紧时间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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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浮和晏倾都没什么反应,暮明姝则晃着酒樽,慢吞吞道:“夫君费这么大功夫挟持徐妹妹,把韦府君和晏少卿都弄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夫君的理由若是让我不能信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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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目光轻飘飘,看似没什么力度,云延则胸口隐隐闷痛,似能感觉到她直接当胸踹来的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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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入座后,两手肘抵桌撑着下巴,非常诚恳地看着诸位:“不知几位如何想我父王?”

        韦浮目光微微晃一下,客气道:“莫遮王是西域王者,眼光毒辣格局深远,以和止战,与我大魏建立长久盟约,便于两国各自发展。如此胸襟,我等一向是敬佩的。”

        云延笑一下,他慢慢说:“徐固……徐大儒身在西域,你们基本都是确定的对吧?”

        徐清圆睫毛轻轻一颤,努力维持着镇定,不被云延牵着走。

        晏倾落在案前的余光微微抬,看了徐清圆一眼。其他人则没有说话。

        烛火摇晃,将南蛮王子的面容映得魅惑模糊:“我不瞒诸位,我身上有一个我父王交代的任务,他让我带回徐娘子。将徐娘子带回南蛮做什么,诸位随便猜,身为南蛮王子,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

        徐清圆声音轻柔,终于抬了眼:“但是王子中途反悔了。”

        韦浮眼皮低垂,唇角似噙着一抹笑:“王子中途反悔,不怕莫遮王生气哦?我猜,一定是有其他利益,让王子觉得足以应付莫遮王……或者说,新的利益,未必不如将师……徐娘子带去南蛮。”

        林雨若不参与这些聪明人的讨论,她一知半解也听不太懂,便默默当着隐形人。只有韦浮失口的那个“师”,让她心口无名地颤了一下,她却仍是低着头扮演隐形人,不打扰他人。

        云延以手盖脸,戏谑:“没办法啊,徐娘子不愿跟我离开大魏,王妃又武艺高强,我这个人不爱强迫人,只好迂回些,找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借口。”

        他望向晏倾,问:“少卿可记得,我在长安时,曾说有一个悬了多年的旧案,希望少卿能够调查,翻供?”

        晏倾望他片刻,平静陈述:“这便是你要我来甘州的原因。”

        徐清圆微妙地瞪了云延一眼,云延当不知,只对着晏倾点头。

        说起正事,云延便收了那副轻慢的嘴脸,眸子幽邃起来:“我在长安时的行踪,瞒不过诸位。诸位想必都清楚十分,我经常去茶楼酒肆,听说书传奇,对你们大魏的蜀州科举案,非常感兴趣。”

        韦浮颔首,他确实清楚云延没有说谎。前半年,这个案子到他手上时,他就一直很奇怪云延对这个案子这么感兴趣做什么。

        韦浮甚至一度怀疑南蛮和蜀州官员有什么私下交易……最终因没有证据而搁置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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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延对晏倾笑:“我感兴趣的不是蜀州科举案,而是晏少卿抽丝剥茧的断案之能。我挟持林娘子时……”

        林雨若肩膀颤一下,飞快抬头看云延一眼,云延对她挑眉一笑,她赶紧别头。

        云延继续:“我藏在梁园,又和林斯年谈条件,就算不至于环环相扣,也不至于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就暴露。若非晏郎君一针见血迅速锁定我,我南蛮也不至于要出那么多血……

        “从这时起,我便对晏少卿生了兴趣。之后半年,晏少卿去了蜀州,办了一个足以震动你们整个官场的大案子。我听着这案子都咂舌,心想若是同样的事发生在南蛮,那群蠢货们根本不可能从奏折里的只言片语就判断出问题不对。

        “大魏提防着我,不可能让我知道蜀州科举案的始末。但即使是韦府君之后向天下人公布的真相,就让我断定我需要晏少卿帮我理清一件事。晏少卿擅长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找出真相,擅长将沉寂数年不为人知的事实挖出来,我需要晏少卿的这个才能。”

        他抱歉地看着晏倾:“所以只能骗晏少卿出长安了。”

        徐清圆心中暗沉,睫毛飞烁。刺扎在心头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虽然猜到了,但云延说出来了,她仍然……心中生恨。

        起初她以为云延针对的是自己,便甘愿冒险。可是云延针对的却是晏倾,云延根本不知道晏倾的身体,即使知道了也不在乎……

        徐清圆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心事,不开口,只怕自己出口便是哽咽。

        高堂满座,晏倾看了徐清圆一眼,他似想说什么,却并不方便。

        晏倾只淡声:“蜀州案并非我一人完成的,有人帮我良多。看来王子查得并不清楚。”

        云延疑惑:“是么?”

        不过世人向来会忽视女子,徐清圆所为从来没有在大魏的邸报上出现过。除了晏倾、张文、风若,还有得到晏倾详细汇报的皇帝,世人都不知道徐清圆在蜀州案中发挥的作用。

        即使知道也大约不在意。

        云延只看了徐清圆一眼,便以为晏倾只是为他妻子说话。他并不对此说什么,只笑:“这个案子,我只知道一点——天历二十一年到天历二十二年,南国之亡起于甘州,诸位都知道吧?”

        韦浮眸子微微一缩。

        徐清圆和晏倾都看着云延。

        云延说:“南蛮和南国的战争,是导致南国灭亡的直接原因。你们大魏人提起这件事,都一定要咒骂我南蛮,说我们害了南国。即使在我们南蛮,这样想的人,也占大多数。”

        韦浮眼中笑如冰霜,说话很轻:“怎么,难道王子要我们推翻这件事?南蛮不是战争发起者,南蛮没有对边关出兵,没有对甘州出兵?难道王子将晏少卿叫来甘州,是要联合新朝大魏,推翻南国灭亡的原因,让晏少卿重新给你一个原因,昭告天下?

        “要将南蛮从不义中剥离,要说南国是自取灭亡和你们无关。你们打赢了战争,南国也亡了,太子羡闷死于棺椁,这也才不过过了六年!”

        韦浮眼中一直带着笑,声音却越发冷:“才过了六年,你们就要洗清自己的罪孽,给自己书写正义之名,好在名声上占据高位,方便你们一统西域?”

        林雨若惊讶地看韦浮,她第一次从韦浮身上看到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

        暮明姝看着韦浮半晌,猜出了他在不平什么。

        他向周围人笑:“这是叛国之罪吗?”

        “这便是王子所谓的‘听说’。”

        林雨若目光颤抖,他眼中的火与那细微冰冷的笑意相融,让他看起来危险而疯狂。

        暮明姝便淡声道:“云延,你不要过分。”

        晏倾静然。

        太子羡闷死于棺椁。

        云延笑:“当时太乱,他死了。是我父王后来想统一西域,想洗清南蛮身上的罪名,我才想起有这么一件事。正如你们大魏相信自己是无辜的一样,我也觉得南蛮是无辜的。那么其中,到底哪个环节出错了呢?”

        云延静一下:“抱歉,我不知道这事。”

        死人而已。

        可是如今,她真是不敢多看他一眼。既恨他对她的伤害,又怕暴露他的身份。

        她爹娘也许还活着,她也许还有一家重逢的可能。可是晏倾呢?

        徐清圆看着烛火下晏倾低垂的面容苍白胜雪,睫毛飞颤若飞。暮明姝和韦浮都在讽刺云延,只有晏倾不吭气。这样抑郁的气氛……徐清圆一下子站起来。

        徐清圆喃喃:“不够。”

        云延耸肩:“不要生气,我只是听说而已。我又不是受宠的王子,真有叛国合作的事,我父王也不会告诉我。我不过是想查清此事,回去邀功……这样的话,我不带徐娘子回南蛮,我父王也不会罪加我身了。”

        徐清圆轻声:“我娘的尸体没有找到过,我爹安慰我说不见尸骨就不叫死,她那么厉害,一定还活着。这几日,从李固将军那里,我们得知他兄长李槐是我娘的弟子。云延王子你说李槐战死沙场……你是真的看到李槐战死沙场了吗?

        云延眸子缩一下。

        韦浮无所谓地笑一笑。

        徐清圆这样狼狈,面色苍白,血色全无。她微微发抖,连连忍泪。

        这人世间,实在艰苦。

        高堂满座,谁也不知道他是谁。

        “我相信并没有。你没有看到,只是世人那么说,所以你跟着那么说。但你却说我娘生死不知。一样的战场,不一样的结局,这是否可以说明——

        云延说:“你可以找出真相,可以告诉我这个答案。两国之战,我不能左右,你知道,很多事情的发生,都和我们以为的不一样……

        云延笑了笑,不置可否。

        “人们便说,女相和南蛮有勾结,不然为什么她在甘州的时候,战争爆发了呢?她一走,南国军队就打不过南蛮了呢?世人认为,这就是叛国。

        烛火荜拨,林雨若怔怔望着徐清圆。

        “甘州之变,卫清无生死不知,当时甘州的大将军李槐战死沙场,我们南蛮一个部落直接被灭掉,我们都不知道那个部落发生了什么。

        “这样吧,徐娘子。我向你保证,如果你先于我找到卫将军,我就当做没见到卫将军,不会将此事向我父王汇报。”

        云延只诱惑在场诸人:“你们是大魏君臣民,不是南国的。查南国灭亡真相,对你们并无坏处,甚至还有好处。大魏建国,皇帝也多受诟病吧?如此洗清大魏与南蛮名誉的好事,诸位应该同意吧?”

        她看起来这样伤心,可她实际上比她表现得还要伤心——

        云延无奈笑:“若查出真相……我回到南蛮,会想办法,让你见你爹一面,如何?”

        “你知道我娘未死。”

        云延说:“我知道时间只过了六年,如今活着的大魏人都是经过战乱、从战乱中走出来的。我乍然提起这事,你们都会不平。可是我希望你们冷静下来听我说,我父王也许要的是‘正义之名’,但起码此时坐在这里的我,想要的是真相。我既然提起这事,就说明我几乎确定南蛮纵是有错,也不会是最关键的原因。我们也是受害者。”

        韦浮轻轻笑:“这是‘口舌之罪’。”

        徐清圆:“那她在哪里?!”

        云延只能躲开徐清圆的目光。

        “天历二十一年到天历二十二年的战争,你们大魏的史书把罪定给了南蛮。南蛮没有文字,我们默认了这种说法。但是我从那个小王那里,发现一些疑点。

        徐清圆眼中波光流动,逼视云延,泪水快要掉落:“甚至,你见过我娘。我娘在你们南蛮,是么?!你们是否利用我娘,囚禁我爹?云延王子,其实你们是害我一家的元凶,对吧?”

        韦浮嘲讽:“你们当真清白?那个说自己被骗了的南蛮人,怎么不叫他出来?”

        他没想过她这样聪明。

        韦浮冷淡打断:“无稽之谈,道听途说之事,王子却相信?若真有叛国者,难道莫遮王会不清楚吗?若真有叛国者,不应该此时都和你们联络吗?”

        她发着抖,忍着不去看晏倾。

        云延唇角一翘:“我听说,你们大魏中,有叛国者这种说法……”

        徐清圆幽静若湖的眼睛凝视他,一目不离:“你说,卫清无生死不知,李槐战死沙场,你凭什么这么说呢?”

        云延沉默。

        云延说很多话,其他人都在压着脾气在听,而徐清圆则在看着晏倾。

        天历二十二年,太子羡才是最苦的那个吧。

        他似很轻松,又很嘲讽:“那我告诉你叛国者的说法源自哪里——天历二十一年,我娘韦兰亭,即南国的女相,有私访过甘州。她在的时候,战争爆发,甘州溃不成军,路野人食人,灾难遍生。

        云延挑眉。

        他说:“国之强盛,活人之誉,更加重要,不是吗?”

        当云延侃侃而谈时,晏倾的伤口被人血淋淋地剥开,他在想什么?

        韦浮沉默半天,突兀一笑。

        “可惜啊,南国灭得太快。没有证据证明女相之罪,龙成二年,女相很快死了。这叛国罪,看起来有点洗不清了。

        云延只躲开她星子般流转着碎光的眼睛,轻声:“两国交战,情非得已,我很抱歉。我只能告诉你,你娘如今不在南蛮,她应当是安全的。她本领高强,南蛮如今也没有和她为敌的想法。”

        暮明姝:“你是一定要将罪推给南国,推给早已死了的太子羡,是吗?”

        徐清圆在这时开口:“我只有一个问题。”

        云延诚实道:“我不知道。”

        那场战争,韦浮、徐清圆,都在其中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是太子羡,其实失去的更多吧?

        “我想请晏少卿查明真相,还我南蛮一个清白。”

        她的所有噩梦起于天历二十二年,可是晏倾的呢?

        徐清圆声音微抬高:“云延王子,你到底要查什么?”云延:“有一个部落逃出来的小王告诉我,天历二十一年,南蛮没有主动攻击南国,他们都被骗了。我大为不解,因为战争我是参与过的,我只是不知道战争最开始的起因,如今听到的所有说法,都是南蛮主动攻击。真相如何,连我父王都云里雾里。因为似乎最初一批人,已经死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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