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入我梦来
春风徐徐,杨柳细细,湖面上碧波荡漾,水光粼粼。
“一招鲜,吃遍天……”
遥遥看着湖边那一幕,颜乔乔不禁感慨万分。
前世今生都算上的话,她已经目击苏悠月跳过三次水了,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兴趣使然。
旋即,便见颜青身边的兰书菊画二人捉起苏悠月,换着姿势往湖里抛。
颜青吊儿郎当歪站在湖边,对着水花形状指指点点,时不时还拉孟安晴一起给苏悠月鼓掌叫好。
“好好好!”“厉害!”“漂亮!”
颜乔乔:“……”
公良瑾:“……这个颜青。”
颜乔乔觉得颜青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娶苏悠月了。
事实上,颜青从头到尾都是这么个憨货。前世苏悠月跳湖陷害孟安晴的时候,颜青根本就没有读懂里面的弯弯绕绕。
苏悠月哭哭啼啼说孟安晴不是故意推她,颜青便哦一声,顺手将事情翻篇,忙活别的去了——既然落水的人都说了孟安晴并非故意,那还有他什么事儿?
事后孟安晴一直找他解释,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其实直到我离开青州时,大哥待苏悠月都无甚特别之处,不知为什么,后来竟娶了她。”颜乔乔轻声叹息。
公良瑾淡笑道:“你不喜之事,不会再发生。”
颜乔乔愣怔片刻,弯起眼睛,用力点头:“嗯!”
公良瑾命人向颜青递了消息。
入夜时分,颜青带着孟安晴住进了驿信馆对面的客栈。
安置好孟安晴,叮嘱她绝对不许出门之后,颜青悄悄给她的房间门留了条缝,“趁她不备”,用一根头发丝绕在锁扣与门框之间——假如她夜里溜去对面驿信馆的话,必定会被他发现。
如此“拙劣”的伎俩,自然瞒不过孟安晴体内另一双眼睛。
在孟安晴入睡之后,另一魂并未接管她的身躯行事,只闭着眸,唇角微微勾起嘲讽的弧度。
于是她没有留意到,一支墨绿的细香探入门缝,一点一点漫开淡淡的青烟。
隔壁厢房正中歪坐着一名老者,盘着膝,双眼无神地向下耷拉、一副永远睡不饱模样。
此人正是司空大儒的老友,一位罕见的梦道宗师。
他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镇魂香会使躯体彻底沉睡。假使你在梦境中被恶魂杀死,那么你的躯体就会一直睡下去,睡到地老天荒。啊嗷~”
他捂住嘴,打了个老长老长的呵欠。
颜乔乔:“……”
她实在憋不住,忘了平日在夫子课上提奇怪问题然后被赶出黑木楼的前车之鉴,不怕死地举手问道:“您不是睡梦修行么,为何还总犯困?”
颜青:“……”
公良瑾:“……”
梦道宗师摆摆手,疲惫道:“对于你来说,睡觉是摸鱼放松,对于我来说,睡觉却是苦逼修炼,那能一样么。”
颜乔乔:“……”说得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行了,早干活,早收工。”梦道宗师打着呵欠起身。
颜乔乔点点头,抿唇起身,走向门口。
手指刚触碰到客栈的木门,颜青忽然在身后开口唤道:“颜乔乔!”
颜乔乔动作一顿,回眸,冷脸道:“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话就不要讲。”
颜青摇头哂笑:“你要做的事,谁都劝不住,我才懒得说。叫你,是因为有些话此刻不说,我怕就来不及了……”
颜乔乔眼眶微热,抿紧唇,镇定地嗯一声,“你说。”
颜青弱弱问:“……事先问你一声,棺材喜好什么木料?”
颜乔乔:“……”
看在他眉毛根隐隐发红的份上,颜乔乔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他一般见识。
出了厢房,却见公良瑾也跟了上来。
“殿下,”她敛着情绪,垂眸问道,“您还有什么交待?”
他微微地笑:“早去早回。回来带你上城墙,看京陵百姓点夜灯。”
颜乔乔心头一震,抬眸望向他的眼睛:“殿下……”
她可不敢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傻话——“小将军,天好黑啊!你们京陵皇都的百姓是点不起灯么?”
殿、殿下这般光风霁月大君子,应该不至于记仇记六年……吧?
“无事,我会看着。”他提步向前,示意她跟上。
颜乔乔摁下心头万般情绪,小跑上前,随梦道宗师进入安置孟安晴的厢房。
【梦境可能有一点点惊悚……吧?】
房中青烟袅袅。
颜乔乔只觉身躯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仿佛要陷到地板下面去。
就在她感觉身下的床榻即将被她压断之时,整个人忽地一轻,就像从巨大而黏稠的泥沼中“娩”出。
双脚踩到了实地。
虽然四周光线昏暗,颜乔乔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孟安晴从前居住的院子。
“呼……”熟悉的场景让她略微松下一口气。
环视一圈,发现青州这王府极有派头,屋与廊都建得异常高阔,沉沉的青桐木大门十分厚重,门后横着比腰还粗的门栓……嗯?
颜乔乔后知后觉意识到,不是这间院子盖得特别气派,而是自己缩成了一个小豆丁。
她动了动小短腿,抬腿过腰,踏上屋前的大木阶。
“阿晴——”颜乔乔把双手合成个喇叭,奶声奶气地朝着屋里喊。
喊了两声没动静,正要拎着小裙摆跑进屋,余光忽然瞥见,屋内与回廊下似乎都站着一动不动的侍女身影,像木头泥人般悄无声息。
昏暗的光线下,瞧着还挺瘆人。
颜乔乔缩回小短腿,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这是梦,是梦,梦里什么都有,不稀罕。
“阿~晴~”
小奶音发起了颤。
“乔乔,乔乔……”不知哪里传来了细声细气的嗓音。
颜乔乔听着像是从屋中传出的,便壮了壮胆,扬起腿,跨过巨大的门槛,摸进主屋。
“阿晴你在哪里~”
颜乔乔一边压着声音喊,一边小心地绕过几个僵如泥塑的侍女。
她们没一个正面对着她。要么直通通面壁,要么弯着腰将脸凑在桌上,要么贴在帘幔或屏风前——颜乔乔委实没有勇气掀开帘幔瞧瞧对方的脸。
“乔乔……别出声……快点,过来我这儿……”孟安晴的声音又细又闷,像是从瓮子里传出来的。
颜乔乔循声而去。
进入卧房,绕过屏风时,忽然直通通撞上一条大裙子。
颜乔乔:“!”
看衣饰是个侍女,颜乔乔个头只到她的腰。
眼前的裙子是正面……颜乔乔把脑袋仰到一半,果断放弃。
她不动声色退开一步,绕过这个正面朝人的木头侍女。
遵从心的意愿,不看。
窗外投来的光线被屏风分割,卧室中更是昏暗得一塌糊涂。
屏风至床榻间,便只有一个木头侍女,此刻亦是背对着颜乔乔。她深吸一口气,望向孟安晴的声音传出的地方。
一只放在床榻与墙壁之间的红木衣箱。
箱盖顶起一条小小的缝隙,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乔乔,乔乔,快过来!快快快!”
缝隙顶得更大,孟安晴探出半张脸,一只手,朝颜乔乔拼命招。
颜乔乔谨慎地走近,只见孟安晴竖起一只短胳膊,将衣箱撑到半开,露出缩在里面的小身体。
“你在做什么?”
“快进来!来不及了!”孟安晴探手抓住颜乔乔,没见她怎么使劲,颜乔乔就一头扎了进去。
衣箱里乱七八糟地团着衣裳,有些被压在身下,有些塞在四周的衣箱壁上。
孟安晴“嘭”一下关上箱盖,颜乔乔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心脏跳得飞快。
她感觉到孟安晴窸窸窣窣探过手来,胡乱地抓起衣裳,把颜乔乔裹得好像一粒放置在衣柜里的樟脑丸。
“鬼来了!”孟安晴一边抖一边说,“千万千万不能发出声音,不然会死掉的!”
颜乔乔正要细问,忽然听到院外传来极沉闷的轰撞声。
“嘭——嘭——”
连她们身处的衣箱都在隐隐震动。
孟安晴探过一对小胳膊,抖手抖脚地抱住颜乔乔,摆出一副保护她的架势。
‘阿晴……’颜乔乔感觉自己的心智也回到了从前,嘴一扁就有些想哭,她想,‘我也会保护你的,阿晴!’
“轰——”
一声巨响传来。
颜乔乔听到木头断裂的匝匝声,旋即,是两扇青桐木大门被轰撞大开,门背砸到两旁墙壁上的声音。
她不禁屏住了呼吸,浑身寒毛警惕地竖立。
屏息在黑暗中等待了许久,却再也不闻动静。
颜乔乔:“?”
孟安晴依旧在发抖,小手却坚定地把颜乔乔往身后扒拉——衣箱不大,再怎么扒拉也就是错开一只胳膊的距离。
颜乔乔抬起手,摸着箱盖,小心翼翼地推开些许。
她听到孟安晴吸了一大口凉气,身体微微后仰,仿佛要吓厥过去。
她拍拍她,示意自己有分寸。
藏衣箱的游戏还是她都孟安晴的呢,保准不会发出声音。
微弱的光线从箱缝中透进来,外头没有任何响动,整个庭院安安静静。
颜乔乔狭眯起双眼,贴住箱缝往外望。
屏风、桌子、透过窗棂的花状光斑……还有身穿绿色大裙子的侍女。
岁月静好。
颜乔乔移动着视线,一点点环视方才没来得及仔细看的卧房。
呼吸忽然凝滞。
她发现,侍女腰间多了一条黑色的“腰带”,像是一条细细的……胳膊?
颜乔乔连一瞬间迟疑也无,当机即迅捷无声地合拢箱盖,没有弄出丝毫响动。
缩回衣堆中,她紧绷着头皮,后脊一阵一阵发凉。
梦中的时间仿佛极短又仿佛极长,不知过了多久,箱缝处隐隐泛起了微红的透明光亮。
“呼——”孟安晴舒了一大口气,扑腾着短手短脚,推开箱盖,像只兔子般趴在箱框上。
颜乔乔把乱七八糟的衣裳从身上扒拉开,学着她的样子趴在箱边。
两个小豆丁视线相对,眨了眨眼睛。
“那是个鬼。”孟安晴一本正经地交待,“乔乔你夜里不要过来,太危险啦!我们白天再一起玩,白天它打不开门。”
她挪着小短腿爬出衣箱,探身把颜乔乔拉出来。
路过屏风时,颜乔乔用余光瞥了一下木头般的绿衣侍女,问道:“阿晴,她是被鬼杀掉了吗?”
“不是啊。”孟安晴细声回答。
“那为什么她们一动也不动?”
孟安晴露出迷茫:“我也不知道啊。平日乔乔不在时,我叫她,她便是这样一动也不动。但是乔乔过来,她就会笑眯眯地走来走去,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颜乔乔心中轻轻一颤。
她粗枝大叶,从前竟不曾发现孟安晴受人欺负。
“阿晴,对不起。”她低低地说。
孟安晴用力摇头:“乔乔没有对不起阿晴!乔乔对阿晴最好!”
走出卧房,发现外头天光已然大亮。
一路走过主屋,看着一个个装模作样面壁擦桌捋帘幔,不拿正面朝人的侍女,颜乔乔仿佛亲眼看见了孟安晴遭遇的种种怠慢。
踏出主屋,颜乔乔看清了那些僵在廊下的侍女和粗使男仆役们。
凝滞的脸上残留着鄙夷的神情,眼睛斜向主屋,不屑地交头接耳,躲懒卖乖。
梦里会将情绪放大。真实过往中,院里的人未必表现得这般露骨,但他们对待孟安晴这个寄养者的态度已是一目了然。
“乔乔!”孟安晴奔到庭院中心,“我画好了格线,今天我们玩单双!”
颜乔乔怔怔望去。
白日在殿下面前阐述童年时,她已将那些早已尘封多年的往事回顾过一遍。
她记得,孟安晴喜欢玩的其实是跳皮筋,但颜乔乔脚笨,总是踩不准线,后来孟安晴便再也不提议玩皮筋了,每日都会提前用软白石头在院子里画好单双格,和颜乔乔一起玩这个不需要技巧的游戏。
颜乔乔望着庭院正中自动浮出的图案,心情复杂难言。
见她不动,孟安晴赶紧拎着小裙子奔跑过来。
“今日不想玩方格吗?我把它改成圆圈好不好?还是……乔乔要和世子他们出去玩?”孟安晴不安地揪了揪裙子,“那你快快走,要不然世子又自己跑掉啦!”
颜乔乔抬头望向天空。
她跟着颜青出门,总是玩得很疯。孟安晴是个温吞吞的性子,走不动路,容易掉队,动不动就落在后面,久而久之,颜青出门就不爱带孟安晴。
与闷在王府里相比,颜乔乔自然更喜欢到外面玩。
孟安晴反正也不爱出门。她永远笑眯眯的,一个人在院子也能玩得很开心,等到颜乔乔回来时,给她带点小玩意,说一说外面的事情,她就会十分高兴。
颜乔乔对着天空的梦中太阳眨了眨眼睛。
“我不出去。”她望向孟安晴,“我今日想和你玩皮筋。”
“好啊好啊!”孟安晴手一挥,庭院左右的两株大树之间便牵起了皮筋。
颜乔乔弯着眼睛走上前去,笨拙地跳起来。
她第一次发现,孟安晴跳皮筋的技术好得非同寻常。蝴蝶穿花,熟练流畅。
颜乔乔想:阿晴总是一个人待在大大的庭院中,身边无人说得上话,孤零零,不停地跳皮筋、跳皮筋……
孟安晴究竟喜不喜欢跳皮筋呢?颜乔乔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游戏很适合自己一个人玩。
脚下轻轻一绊。
颜乔乔忽然便咬住唇,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乔乔!”孟安晴急了,奔向她时,忘了脚下还缠着一圈皮筋,绊了个脸朝下。
“阿、阿晴……”
颜乔乔伸出短短的胳膊,搂住灰头土脸的孟安晴小豆丁。
“乔乔不哭,啊,乔乔不哭。”孟安晴用手轻轻拍颜乔乔的脑袋和后背,语气就像个小大人,“不想玩皮筋,我们就不要玩啦!”
颜乔乔紧紧绷着腮帮子,嘴唇抿成了一道弯曲的线——孟安晴的娘亲还在时,应该就是这样哄她吧?
“是不是王爷又不让你和世子一起玩啊?”孟安晴毛遂自荐,“乔乔,你就说是我想要和世子一起玩,非拉着你去的!我可以藏在王府外面等你们回来!”
颜乔乔顿时哭得更大声。
见她难过,孟安晴急得手忙脚乱。
“王爷怎么这样啊!”孟安晴皱起了脸,“我爹爹曾经说过,王爷从前最疼自己的妹妹,去哪儿都要带着她一起玩!到如今,却又见不得乔乔跟着世子出门——这就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颜乔乔同仇敌忾地点点头。
“双重标准,不要脸!”颜乔乔骂。
孟安晴:“……”不敢骂王爷,也不好不赞同乔乔。
她憨笑着,歪起脑袋,把头点得跟摇头一样。
颜乔乔坐在地上撒了会泼,忽然想起还有正事要办。
“阿晴,那个鬼……”
“嘘!”孟安晴立刻竖起了寒毛,一胖手捂住了颜乔乔的嘴巴,然后战战兢兢指了指门口,“别说它,会被它听见的!”
颜乔乔望过去。
方才她便注意到,昨夜被“鬼”撞坏的大门已经恢复了原样。
颜乔乔并未在心,毕竟这是孟安晴的梦境,不能以常理度之。
此刻认真一看,只见门栓横得稳稳当当,两扇青桐木大门仿佛坚不可摧。
“你别跟来,我去看看!”颜乔乔穿过庭院,走向门口。
她十分好奇,孟安晴心目中的院子外面会是什么模样。
“乔乔!乔乔!”孟安晴紧张兮兮地身后迭声唤。
颜乔乔置若罔闻,飞快地跑到巨大的木门后面。抬头一看,眼下的身高竟然够不到门栓。
颜乔乔:“……”
幸好门缝足够大,颜乔乔把自己脸啪叽往门后一糊,狭眯着眼睛,透过门缝便往外看。
这一看,便与一只通红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颜乔乔:“……”
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全身的寒毛都炸开了。
但下一瞬间,她便认出了这只眼睛。熟悉的,发小的眼睛。
她后退一步,淡定无比地冲身后的孟安晴比了个手势,示意她退后。
心脏“怦怦”地跳,颜乔乔深深呼吸,回忆着殿下白日里提出的建议——这是孟安晴的梦境,想要除掉另一个“她”,能够借助的只有她自身的力量——能杀死她的只有她自己。
颜乔乔咬着唇,镇定地退离门口,回到孟安晴身边。
“阿晴,我有一个惊喜要告诉你。”
颜乔乔搂住孟安晴的脖子,笑吟吟道,“我和大哥,在你的院子里偷偷埋了很多你喜欢的东西!”
孟安晴吃惊地张大嘴巴:“……啊?!”
“你去挖挖看!”颜乔乔怂恿她。
这是孟安晴的梦境,只要她想,便能在梦中创造一切。
“嗯嗯!”孟安晴眸中清晰地绽放出耀眼的光。
她招了招手,手中出现一把长长的铁锹。
她笨拙地握住长柄,随便往庭院中戳去,一戳便是一个坑。
很快,孟安晴就欢呼起来。
“花生酥梨拌豆花!”孟安晴惊喜地从面前的小坑中捧出一只街边常见的青瓷大碗,“谢谢乔乔!谢谢世子!”
颜乔乔听到大门上传来闷闷的撞击。
“阿晴,鬼在撞门。”颜乔乔压着嗓子告诉她。
吃着豆花的孟安晴胆量大增:“不要怕,白天它力气很小的,撞不开这个门。”
吃过豆花,孟安晴继续拎起铁锹在庭院里刨坑。
没几下,又让她刨出了一碗亮晶晶的紫红玫瑰糖水,碗口特别大,像只磨盘。
“乔乔最好了!世子最好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碗!”孟安晴愉快地喊。
颜乔乔:“……”梦里什么都有。
玫瑰糖水芳香四溢,撞门的动静更大了些。
外面那个毕竟也是孟安晴——最了解自己喜好的人,永远是自己。
喝完玫瑰糖水,孟安晴继续往下刨。
“和乔乔一模一样的红裙子!”孟安晴拍手欢呼。
颜乔乔轻轻抿住唇。
她记得这条带牡丹金纹的裙子,时常穿着在孟安晴面前转圈圈——从前怎么会以为,孟安晴就只喜欢青青绿绿的素衣裳啊。
颜乔乔眨了眨眼睛的功夫,梦中的孟安晴已换上了漂亮的牡丹裙。
“阿晴穿这个好好看!”颜乔乔奔向她,捉住她的手肘,与她一起转圈圈。
门口撞击声一下接一下,青桐木大门固若金汤。
“阿晴。”颜乔乔笑吟吟道,“再往下挖,可是藏着你最最喜欢的东西哦。”
孟安晴眨了眨眼睛,望向颜乔乔:“乔乔不是在我面前吗?”
颜乔乔:“……最喜欢的是我啊?”算了没必要向一个小不点解释自己不是东西。
“嗯嗯!”
“那就是你第二喜欢的!”
孟安晴弯起了月牙眼:“世子哥哥!”
颜乔乔微笑:“恭喜你猜对了!颜青就藏在下面,你把他挖出来,他就是你的了!”
一听这话,整个世界仿佛静默了下来。
孟安晴怔怔睁大眼睛,眸底一点一点亮起了光。
颜乔乔凑上前去,将嘴唇贴在她的耳畔,悄悄说道:“但是阿晴,这个坑很深、很大,下面还有危险的陷阱,非常非常危险,任何人掉下去都会死掉,包括你——你还敢挖吗?”
孟安晴目光坚定,毫不迟疑:“当然敢!”
颜乔乔:“……嗯。”
青州的人啊,血液里流淌的就是莽。
孟安晴埋头刨起坑来。
颜乔乔奔回主屋,艰难地从屋中拖来了高脚凳子。将这实木巨凳搬过木廊、放到大门口时,颜乔乔已累得眼冒金光。
她踩到凳子上,试着用肩膀扛了扛锁门的大木栓——还好,勉强能顶得动。
“嘭——嘭——”
门上不住地传来震荡。
颜乔乔紧张得手足微颤,耳朵听着门外动静,眼睛盯着孟安晴动向。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忽然响起了孟安晴的惊呼:“世子真的在这里!”
颜乔乔二话不说顶开了横木门栓!
身躯一轻。
门上传来巨大的力道,将高脚凳上的颜乔乔撞飞到回廊中,一道浑身缠满幽黑雾气的身影穿过青桐木门,直直奔向院中的深坑。
“阿晴快跑!鬼来了!”颜乔乔大声喊道。
孟安晴回头望向敞开的大门,整个人呆若木鸡。
不过是眨了眨眼的功夫,就见撞门而入的鬼影越过庭院,冲向庭院正中的深坑。
途经两棵大树之间的皮筋时,这个包裹在黑雾中的身影很自然地飞起双脚,用孟安晴惯用的翻花姿势越过两道皮筋。
再下一瞬间,它直直跳进了那个大坑。
“世子!”孟安晴一个激灵,下意识便想跟着往坑里跳。
颜乔乔也奔进了庭院,她抬手搂住孟安晴,抱着她翻滚到一旁。
几乎同一时间,幽深的坑洞下传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鬼……鬼掉下去了……”孟安晴白嫩的腮帮子两旁浮满了鸡皮疙瘩,“世,世子还在下面。”
“没事的,只是个木头雕的假人。”颜乔乔安慰道,“趁着鬼掉进陷阱,我们来干掉它!”
“嗯嗯!”
因为事先告诉过孟安晴这个坑“很深、很大,下面还有危险的陷阱,非常非常危险,任何人掉下去都会死掉,包括你”,所以她制造出的深坑,足以困住她的另一魂。
颜乔乔伏到了巨坑边上,探头望下去。
只见坑底站着个满脸无辜的颜青,坑底和四臂上,探出无数孤零零的手臂,抓住落进陷阱的任何东西。
颜青身旁便是那只浑身黑雾的“鬼”。
它呲牙咧嘴,不住驱赶四周的手臂,不许它们触碰颜青。
它发出凄厉的尖叫:“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然而它很快就自身难保。陷阱中的手臂抓住了它,拼命撕扯它,它身上的黑雾被扯成了一缕一缕。
“啊——啊——”它惨叫不止。
颜乔乔听到那些消散的黑雾中传出各式各样的声音。
——“还真把自己当颜府小姐了?她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跟屁虫,马屁精!”
——“全家都被害死,还给人当狗呢,真叫人恶心!”
——“可怜的小孩,你的爹娘在九泉下面看着你啊,你怎么可以开开心心和仇人生活在一起啊。”
“我不是!”黑雾正中传出尖锐刺耳的大叫,“我没有!不是我!贪恋吃香喝辣的人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不恨姓颜的啊!所有人都笑我看不起我,他们兄妹也一样!我干嘛还要喜欢他们!我不喜欢!我恨死他们!”
黑雾溃散的间歇,颜乔乔看清了裹在雾中的脸。
是哭包脸的孟安晴。
她怔怔看向身旁的孟安晴。这个姑娘,在她面前永远笑眯眯的,受了委屈从来不说。
“你坏!”趴在坑边的孟安晴愤怒地说,“如果没有乔乔他们,我早就变成街上的小乞丐了!我绝对绝对不可以有你这样的想法!你就是个坏蛋!你,你没有良心!我要打死你!”
她抓过身边的铁锹,落向坑下另一个孟安晴。
“王爷他们都是好人,我不能有坏想法,一丁点都不能有!我的命,我这一辈子都是乔乔的,是世子的,是王爷的!”
她手中的铁锹变得很长,砸在了另一魂的身上。
陷阱中的手还在撕扯那一魂,它很快就变得非常虚弱,被铁锹打得头破血流。
它惨叫着,一点一点萎靡下去。
眼看便要成功杀死这一魂,达成此行的目的。
颜乔乔忽然抬起手,压住孟安晴的手腕。
“乔乔?”
“阿晴,”颜乔乔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不是这样的,阿晴。”
“她坏!”孟安晴眸中闪着泪,呜咽出声,“乔乔你不要相信她,我不会那样想,一点也不会!我不是坏蛋,乔乔你别不要我!呜呜……”
颜乔乔感觉心尖被针扎一样痛。
她摇摇头,斩钉截铁道:“阿晴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是孟将军战死时偷偷怨恨过的阿晴,还是被人欺负时不高兴的阿晴,或者是被人丢下时看着我们背影生气的阿晴,都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说着,她的眼睛酸涩难当,泪水噼啪往下掉,“我永远不会抛弃阿晴,永远不会。因为我知道阿晴最喜欢我,就算有那些念头又怎么样,我相信阿晴可以管得住它们,绝不会做任何伤害我的事情。”
孟安晴怔怔张大了嘴巴:“……我,我不会伤害乔乔。”
“所以,”颜乔乔扁着唇角道,“阿晴不需要把不好的念头藏起来,有人欺负你,你要告诉我;想要花生酥梨拌豆花、想要玫瑰糖水、想要织牡丹纹的红裙子,你也要告诉我;想念阿爹阿娘,生我爹爹气时,更应该对我说!我不会生阿晴的气,我只会心疼阿晴啊!”
“呜哇——”坑洞上下,两个孟安晴同时放声大哭,“乔乔,乔乔——乔乔是我最好的朋友!乔乔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只见那些黑雾一缕一缕散开,两个孟安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像、越来越像……
梦境开始消散。
“乔乔!”孟安晴露出大大的笑脸,“你头上的木槿花,真好看啊!”
颜乔乔:“……?”
恍惚回过神,颜乔乔昏昏沉沉坐在藤木椅上,捂住额头,晃了晃沉重的脑袋。
满脸冰冰凉凉,哭得全无印象可言。
“呃……”她蒙住脸,视线透过指缝,望向晕乎乎从床榻上坐起来的孟安晴。
孟安晴的模样是同款狼狈。
二人视线相对。
颜乔乔心中是有些忐忑的。
她没有听大儒的话,杀掉孟安晴的另一魂,也不知结果是好是坏。
孟安晴眨了下眼睛,抿抿唇,神色复杂。
“乔乔……”
颜乔乔露出眼睛:“阿晴。”
“……谢谢你。”
颜乔乔沉默片刻:“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嗯嗯!”孟安晴弯起眼睛,眼睛里有一闪一闪的星光。
不得不说,气氛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颜乔乔正想找话题尬聊,忽然看见孟安晴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眼迅速睁大。
“颜乔乔!”
一声大喊,差点把颜乔乔震下了藤木椅。
“干、干嘛?”
“那个,那个!”孟安晴腮帮紧绷,眼神惊恐,“那个人,给我银钱租密匣,让我存着毒-药的那个人,她和你,和你,长得好像好像!”
从前做那些事情的是恶魂,孟安晴每日与颜乔乔相处,全然不知,自己身上竟藏了如此惊骇的大秘密。
颜乔乔恍神片刻,心神陡然剧震!
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韩峥那个酷似她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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