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个愿望
余葵当然没有被吓到,事实上,她激动得都快哆嗦了。
中学生化妆这件事在谭家是被明令禁止的。去年,谭雅匀有段时间下晚自习在家练习汇演舞蹈节目,涂了继母梳台上的口红,被她爸下班回家撞见,立马勒令她去洗脸。
这么昂贵的化妆品,只能是她偷偷买的。
谭雅匀的零花钱从不会有结余,钱从哪儿来?
碎的不是粉底液,而是证明自己清白的铁证啊!
她得现在就去楼上找她妈下来看看,让她们以后还瞎冤枉人。
才转身,余葵的肩膀便猝不及防被撞开。反应过来,谭雅匀已经越过她,一声不吭捡拾台阶上被粉底染脏的笔记和课本。
她在学校知名度很高,余葵能隐约听见周边有人讲她闲话。
“你说谭雅匀现在脸上擦没擦粉底?她平时在学校是不是也带妆?”
“这么近距离看,脸好像是比脖子白一点。”
“哇塞,学校这么早上课还化妆,这得几点起,我听说带妆时间长很伤皮肤的。”
“我早怀疑了,上次英语比赛演讲时候,谭雅匀不是号称她每天一定要睡满八小时吗,还吹牛自己晚上十点就睡,她这个人偶像包袱真的好重,作息是假的,连皮肤白也是早起抹的……”
议论窸窸窣窣,谭雅匀置若罔闻。她的鬓发垂落下巴,唇形紧抿,神情格外清冷孤傲。
但用力发白的指节昭示着她此刻心情并不平静,这种狼狈场面对高高在上的校园女神来说,已经算是奇耻大辱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余葵都懒得评价她是活该,还是活该。
关键时刻,向阳英雄救美,“别看热闹了,有什么好看的,楼梯间都堵了。”
他扬声压下骚乱,催促故意放慢步子的学生们加速离场,几个和谭雅匀熟识的男同学也纷纷留下帮忙,还有人拿来了打扫工具清理地板。
各班下课,理一班的家长会也已经散会。
眼见楼梯间一片混乱,班主任姚老师在人群中随手揪了个学生,询问底下发生什么事,她还兼任年级组长,才开口问话,前头的学生主动让出一条逢,几个嘴快的竹筒倒豆子般七嘴八舌拼凑出事发经过。
“老师,主要是那个粉底液弄在地板上根本拖不干净,拖把肯定也废了,洗都洗不掉。”
“好倒霉,我裤脚也被溅到了,刚洗过的校裤。”
……
在听清下面摔碎的贵重物品是谭雅匀的粉底时,姚老师眉头一皱。
陪在老师身边下楼的余月如闻言,忙解释:“姚老师实在抱歉,今天出门忘记带手包,就把粉底随手塞孩子的包里了,没想到还搞出这种事故。雅匀这孩子就是太老实,实话实说不就行了,她连面霜和防晒都分不清呢,哪里就会化妆了…这事儿怪我,我来给孩子们出干洗费。”
四下喧嚷嘈杂,恰巧这是一句不偏不倚涌进余葵的耳朵。
她在攒动的校裤缝隙间,见到了一双熟悉的香奈儿拼色高跟鞋。
视线上移,余月如温声笑语立在姚老师身侧,正不惜撒谎替自己乖巧的女儿描补形象。
楼梯间即将被打扫干净,余月如招手叫谭雅匀到她身边去,视线扫过楼下时,只在余葵身上短暂地停了一瞬,然后便仓促错开眼,亲热揽着女儿肩膀,与班主任说话道别。
余葵上一秒都还在想,要找妈妈来主持公道。
也许她在知道真相后会觉得亏欠,毕竟亲生女儿被冤枉得那么惨。
四目相接的瞬间,幻想破灭了。
那眼神里没有歉疚,没有悔意,只有闪避。她看得分明。和许多庸俗的大人一样,也许余月如并不认为父母需要为自己的错误道歉,女儿跟父亲离开是对她的背叛,她在用冷漠的姿态等待余葵再次低头服软。
“谭雅匀跟她妈妈长得好像,她俩都好自律好精致啊。”
不知谁在轻声嘀咕。
她早该习惯的,没有期待就不会有伤害。
余葵面无表情转身,疾步融入四散的蓝白色人海。
周五下午,是这座城市最拥堵的时段。
等红绿灯时,司机和后座的孩子搭话,“今天要不是你眼疾手快,那小姑娘怕是要摔惨了。小景,是不是你们喜欢打篮球的孩子都这么身手矫健……”
夸半晌没回音,踩油门前最后一秒,他抽空往后视镜瞥了一眼。
六点半的晚霞秾丽,余晖滚烫。
窗外街景飞驰,风灌进车窗,吹得少年额前黑发微扬。
“小景?”
时景总算回神抬眸看过来,“会有影响,打球锻炼四肢协调能力。”
“叔叔的话是不是有点多?”周成问完,自己哈哈一笑,“我家姑娘就整天嫌我话痨,不过,小景啊,下次再遇这种情况,帮忙前还得保障自己安全,刚才楼梯间人太多,你伸手一拦,把我都吓傻了。要是那姑娘不小心把你胳膊抻折,或者踩踏伤到哪儿,我跟领导都交不了差……”
时景应下,想了想又解释,“那女生是被人绊倒的,所以我才搭手。”
周成讶然:“有人故意绊她?”
时景:“是。”
他只是觉得前面人说话的声音很耳熟,抬头又正好看见高个儿女生伸腿。
周成:“我的天,现在的年轻孩子心眼真复杂,多大点儿岁数就给别人使绊子。叔叔今天回去得给你爸说,以后可不能讲你做人冷漠,没烟火气了,咱们小景只是长了一张不爱管闲事的脸,实际挺热心肠的,刚转学就见义勇为。”
时景低头看表,漫不经心。
“他从不关心这些小事。”
“关心啊,怎么不关心?你对你爸的误解有点儿深呐,你从北京坐飞机过来那天,因为天气迫降双流机场,他开会中途问了我好几回航班信息,后来改签到2号,从成都飞过来,他看天气预报说要下暴雨,下乡都搭别人的车,让我留在昆明接机……”
时景适时岔开话题:“这些天辛苦你了周叔叔。”
“嗨,这有什么,为领导分忧,让他专心工作,这就是我的职务范围嘛。”
车子顺利驶过岗哨,稳稳停入小楼车库。
周成率先下车,打开后备箱替少年拿包。
时景婉拒,“我自己来。”
周成笑,“你一个人拿重,两个人省力,我看你刚好像扭到手腕了。”
时景摇头,“没事,我爸看见又要说我娇生惯养。”
周成这才不再坚持,跟在后面送他上楼,又想起什么,开口叮咛。
“小景,附中的住校生不多的,你坚持要住宿舍,条件上可能要吃点苦头。周日晚上我来送你去学校,这两天好好跟你爸相处,别闹别扭,亲父子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水电建设家属院三楼,雨后爬山虎长得飞快,红褐的根须和嫩叶小心地探到卧室窗棂上。
书桌上,余葵正和眼前摊开的物理3-1面面相觑。
新班级的物理老师通知课代表,给学生们布置了预习题。
当然,预习是好听的说法,题册上不乏超纲内容,有条件的同学,暑假或找家教,或小班补课,选修内容早都学得差不多了,人家做题不叫预习,只能叫巩固。像余葵这种懒散又老实的学渣,歇了一个暑假回来只能对着题册发呆。
也不知道她爸会做几题,余葵咬着笔头想。
程建国这几天不知忙什么,每天做完饭就匆匆出门,都没时间多说几句话。
向阳肯定会,但余葵想起这根墙头草就来气。
小时候,向阳看《火力少年王》入戏太深,在院子里耍溜溜球,技艺不精给她后脑勺开了瓢。当时血汩汩往下淌,被大人团团包围的余葵愣是经住拷问,缝了两针到最后都没供出罪魁祸首。
那天,向阳哭惨了,说要跟余葵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如今,她后脑勺的针痕尤在,这家伙已经忘了自己的海誓山盟,在谭雅匀的迷惑和她的友谊之间摇摆不定。
当然,余葵也不想把原因全部归结到向阳身上。
阔别多年,两人之间的成绩差距那么大,共同话题那么少,当然是相似的人才能做朋友,道理她明白,但她仍然感觉很失落,就算两人的关系依然还算亲厚,但儿时的美好记忆终究不再是原来的滋味了。
磕磕绊绊对照着课本做了一半,余葵脑仁突突疼。
刚分的新班级,同学们互不认识,作业都没地方参考,她把笔头都快被咬烂了,最后索性撂笔,跑到客厅,扯着电脑桌上的摄像头,对着最难的几道拓展大题,咔嚓咔嚓拍照,上传说说,寻找场外援助。
小葵花生油:【物理真的太虐了太虐了!一点儿也不简单,朋友们救命/流泪!】
遗憾的是,学渣的场外朋友,还是学渣。
好闺蜜四饼点赞秒回:【葵,冯绍峰演那个新剧《兰陵王》你看了没,好好看哦!对了,这是物理还是数学题,是我理解能力不行吗,字都认识怎么连一块儿就读不懂了呢,它的问啥呀?】
余葵用一指禅和厌世脸批阅。
小葵花生油:【没看呢饼,我最近连《飒漫画》都没时间看了,又考倒数。】
在县一中上学的初中学委也感慨:【厉害了小葵,你们附中的题都那么超纲吗?我们班这周也开始学必修三的电荷守恒和库仑定律了,但老师说麦克斯韦方程组是大学课程,想学懂麦克斯韦方程需要有微积分的知识储备,所以只教了课本上的内容,让我们打牢基础就行。纯附真的不一样,咱们的差距越拉越大了啊。】
小葵花生油:【我的基础打得歪七八扭,四舍五入相当于没有,比你差远了,我以为你了解我的,伤心了学委/流泪】
她没有纠正,附中开学第一周忙着摸底考分班,压根没开始学,上来就把超纲题甩学生脸上。
……
一暑假没发动态,小伙伴们兴致勃勃逮着到省城读书的老同学问东问西。
余葵打字回到眼眶都发涩,疲懒地打了个哈欠,逐渐在和困意的斗争中落入下风。题目边上张牙舞爪的铅笔拦路虎还没涂完,便一头栽倒在桌面。
半个小时后,余葵是被蚊子吵醒的。
窗外天都黑了,肚子有点饿,短裤下面的大腿还被咬出两个包,挠了两下还是痒,她干脆踩着拖鞋去冰箱找东西吃,擦了点皮炎平药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橘子汽水。
再回到电脑跟前,空间刷新出一堆未读提示,其中一句尤为显眼。
返景入深林:很简单的推导题,你认真理解一下公式。
很简单?
胡说八道!
这是认真理解就能解出来的题吗?
只有努力过的人才知道天赋有多么重要,余葵气鼓鼓叉掉网页。
然而下一秒——
待她点开闪烁的聊天弹框,刚萌芽的挫败和羞恼全被巨大的惊喜和感激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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