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二
外婆在74岁生日的第三天确诊了肺癌晚期,考虑到她年纪太大受罪,家里选择放弃手术,化疗抑制。病情稳定了小半年,直到这次高烧来势汹汹,连医生也束手无策,癌细胞在她身体里疯狂增殖,一家人守在病床前,个个忧心忡忡。
偏偏余葵在这时候冲回来。
在高三生面前,大家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蒙她只是普通高烧。
“你呀你……”
程建国戳她脑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中又是惶惶又是无奈,“你这不添乱吗小葵,招呼都不打一声,这么跑回来,万一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外婆没病也要替你急病了。”
余葵早有预料,举起两根手指诚恳认错:“对不起爸爸,我吸取上次去成都的教训,这次不再是一个人单独行动了,你瞧,我还带了个朋友组队呢!”
她说罢,扬声把院门口的时景唤进来。
救护车闪烁的深蓝色夜幕里,少年颀长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长廊里值夜班的医生护士,抬头眼珠子聚焦,不约而同怔了一下,少年从容淡定,矜持地向程建国颔首,礼貌问候:“叔叔你好,我叫时景,是余葵的同班同学。”
程建国大惊:“你还拐了个大活人回来?”
余葵慌张摆手。
还是时景替她狡辩,“叔叔,是我自己跟来的,我认为小葵一个女孩子夜间乘车不安全,所以才想把她送到家。”
他善解人意地顿了顿,“您觉得不妥的话,我现在找车回去也成。”
少年以退为进,弄得程建国异常愧疚,“都深更半夜的了,怎么能让你一个半大孩子自己回城,谢谢你送小葵回来,叔叔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怕你父母担心。”
时景点头:“这倒没事儿,我爸爸工作挺忙的,家里就我一个人,我明早准时向班主任请假就是了。”
程建国哀愁地叹口气。
事已至此,只得道,“算了,来都来了,看看外婆吧。今天在这休息一晚,明天我亲自送你们返校。”
高考只剩半个多月,无论如何不能在这时候叫孩子分心。
急诊病房,外婆拉着余月如的手叫阿葵。余葵见状,赶忙上前拉过她另一只干枯的手,俯身凑近喊,“外婆,你认错了,我在这儿。”
余月如瞅她:“你别那么大声,把你外婆耳朵震聋了。”
余葵委屈撇嘴,“哦。”
放小声音又来一遍纠正,“外婆,我才是余葵。”
老人的头偏过来问她,“院子里晾的柿饼收了吗?晚上露水重,会发霉的。”
又不是十月,哪儿来的柿子?
她知道外婆是烧糊涂了,只是为了叫她放心,还得忍着眼泪答,“收了。”
“外面怎么那么吵,是不是下雨了?”
余葵看了一眼窗外静悄悄的田坝,“昆明今天下了暴雨,我们这边倒是没动静。”
凌晨,医生又往输液的瓶子里兑了一些针剂。
余葵起身跟着接电话的余月如出门,“妈,你们实话告诉我,外婆真的只是发烧吗?我瞧她眼睛都烧黄了的,要不咱们去昆明的医院看看吧。”
“用得着你说,该检查的早就查过了,老人年纪大了,免疫力不行就是这样,容易感染发烧。”余月如坐在长廊上揉太阳穴,“你让我安静待会儿吧。”
说到这儿,她想起什么,抬头望向时景。
上次在餐厅见过面,她对院长毕恭毕敬的模样印象深刻,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叠钱,放缓声:“余葵,你带同学到对面旅社开两个干净的房间,今晚累了你俩就先在那边洗漱休息,别耽误明天上课,大人们在这守着就行。”
余葵还要再说什么,程建国使眼色,她被时景拎着书包从病房里带出来。男孩淡声道,“走吧,病房里本身也挤不下那么多家属,别让你外公操心。”
开好房间,余葵又哪里睡得着。
蔫头耷脑在白床单上趴了一会儿,起身拉开窗帘,看着对面卫生院急诊的窗户发怔。
她隐约觉得外婆的病情不会像大人说的那么轻巧,可她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学生,只能在网上输入症状天马行空乱搜一通,最后心惊肉跳退出百度祈祷,哪个病都没发生在她外婆身上。
不知又看了几分钟,余葵转身,旅社的门板吱呀一声响过后,她抬头,看见了对面同样开门出来的时景,他刚洗过澡,黑发湿漉漉垂在额间,穿着半湿的T恤衫和长裤。
她吓一跳:“你怎么没睡?”
房间泛着雨季的霉味。
时景放下擦头的毛巾,“睡不着。”
旅社后院是一颗巨大的柏树,树上挂了一盏常亮的小夜灯。
此时夜深人静,几只小飞虫绕着灯打转,他俩就在柏树下的摇椅并肩坐下来,远处是水田里一望无际的青绿色秧苗,近处是扰人的蛙声和虫鸣。
余葵的视线不知聚焦在哪一点,怔怔地泛红。
“你在想什么?”
时景问她。
余葵的指尖在半空划了一下,指向远处长满杂草的小道。
“七岁那年,有天发烧时候,外婆给我买了小熊饼干,输完液,她就是走这条路,从卫生院把我背回家的。那天趴在她背上,我第一次思考,关于人类生命并不永恒的问题。我在心里跟菩萨说,如果每个人都逃不开生命的轮回,那就在外公外婆离开的时候,也把我一起带走吧。”
“真是笨蛋的想法。”
余葵低头,脚跟磕着沙土地上的小石粒,“我很笨吧,都一二年级了,每天脑子里装的还是汽水和小熊饼干。那之后,可能是潜意识抗拒,我再也没有想过这些……直到今天。我还那么年轻,她却已经很老了,也许有一天,我终究要目送外婆离开我。”
生老病死,万复不息,世间规律本就是如此,可无论余葵这么坚强的人怎么说服自己,眼泪却在不知不觉淌满脸颊,她怕被时景发现,微微偏开头,刚想抬手胡乱擦两下。
时景却抓住她的手。
少女眼睑和鼻尖泛红,纤长的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痕,眼眸浸满哀伤透亮的水光。
他看过余葵的日记。
见过她童年奔跑的田野,院里炉子上炖得咕噜冒泡的骨头汤,大锅里焦香油亮的火腿肉,还有酸甜的果酱面包和坐在台阶下品尝的山楂卷。这一切美好记忆,全都仰赖她的外婆所赐。
当画面从日记中鲜活地跃出来,与真实空间里的景物交融,他深深感受到了同样的哀戚和悲恸。
时景摘掉她脸颊被沾湿的发丝,直视她眼睛,微冷沉的嗓音在夜空下响起,“余葵,事实上,宇宙间没有永恒不灭的生命,甚至连星辰都无法永恒。”
“但他们在你生命里留下的痕迹是真实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人类无法参透离别在什么时刻降临,所以,不要把生命浪费在对那一天的畏惧里,好好珍惜她在的时候,起码记忆是真实的。”
“伤心、崩溃、想念…这是世间每个人的必经之路,时间会冲淡这一切,直到你也被时间带走。”
“没关系的。”
少年的眼眸温柔悲悯,指腹抚过的地方,将她脸上的冰凉和涩意一并擦干净,“总会有人陪着你经历。”
余葵怔怔看着他。
山间吹来的夜风卷起发丝掠过耳畔,身上的校服哗啦作响,快要把她淹没的不安无助终于缓慢退潮,感知焦虑的神经暂停了接收信号。
柏树下的两道人影并叠,正如他们交织在一处的人生,她既清醒又懵懂,恍惚间有一种灵魂正在被轻触抚慰的感动。
翌日清晨。
余葵再睁眼,天已经亮了。她原以为这一夜会很难入睡,没料睡过了头,匆匆洗漱后,她趿着来不及拉起鞋跟的帆布鞋,一口气穿过马路,跑到对面卫生院。
可喜可贺,外婆刚醒。
老人刚刚补打过阵痛药剂,神绪一回笼,瞧见匍匐在病床前,眼神担忧懵懂的外孙女,开口支使她:“阿葵,你去帮我买个黄桃罐头。”
“高烧病人可以吃糖水罐头吗?”
余葵狐疑,“要不等我问问医生……不然还是给你买粥吧外婆,等好了再吃罐头。”
“你个中学生怎么比我老太太还磨叽,我上次吃黄桃罐头,都是四十多年前了,吃一个没事儿。你就到小学对面,王美芬家买,她家的东西都比超市便宜一两块。”
想到要为一两块多走一里路,抠门如余葵,也头一次愁得抚不平眉头。
“我马上就要回城里上课了,外婆怎么就不想多看看我呢。”
她踢着小石子朝前走,低声跟时景抱怨,路过小学门口,正好被|操场上的侄子瞥见,二毛眼前一亮,使劲趴在门栏里冲她叫唤,“小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余葵才偏头。
只见二毛拖着把比他身形还笨重的竹叶扫帚,正隔着校园围栏追着她跑。
余葵同情道:“怎么大清早就出来扫操场,老师罚你?”
“被逮到早自习打瞌睡,老师骂我说跟你读书时候一模一样,罚站和扫操场,让我自己选。”二毛跟小大人似地叹口气,瞅到她手边的袋子,希冀的眼睛发亮,“小嬢,那是水果罐头吗?”
余葵还沉浸在刚刚被他揭老底的尴尬里,偷瞥一眼时景的神情,才道,“你要吃吗?我给你开一罐儿。”
二毛纳罕,以往小嬢通常会用小孩子要少吃甜食搪塞他。
“小嬢,你今天可真大方。”
他视线后移,落到时景的眉眼上时,怔了两秒孩子终于顿悟,“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罐头是哥哥出的钱吧!”
余葵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把撕到一半的罐头瓶扣地上,在时景看不见的角度,瞪眼吓唬她,“还吃不吃?”
“吃!”
隔着围栏,她用罐头附赠的叉子喂了侄子几块,二毛一边囫囵往下吞,腮帮子鼓鼓的,大眼珠子滴溜盯着时景打量。
时景干脆问他,“小孩儿,你在看什么?”
二毛直言,“哥哥,你长得好像我姐姐漫画里的男主角哦!”
“我和小葵是平辈,你再想想,应该叫我什么?”
“叔叔?”
时景唇角满意地翘起来,矜持尊贵地隔着护栏摸了摸他的呆毛,“像哪本漫画?”
“就是那个我小嬢自己……”
“我书架上的《银魂》的主角坂本银时!对吧!”
余葵眼疾手快戳块儿大黄桃往他嘴巴里一塞,把他接下来的话全给堵上,严肃训诫:“走了二毛,你认真听讲好好学习,别老看漫画,来操场扫地。”
二毛像只失落的小仓鼠,鼓着腮帮子点头,见她转身走出两步,实在没忍住把整块的黄桃吐回巴掌心,扯着嗓子喊,“小嬢,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聪明点时候。”
余葵还不知道,她前脚出门买罐头,外婆后脚叮嘱程建国,“吃过早饭就把小葵送回去上课,高考前别让她再回来了,孩子一辈子的事,耽误不得。”
程建国在医院外边小馆子的冷柜前,菜都点上了,突然接到余葵班主任电话。
“余葵父亲,我这边有点事情要跟您确认一下。班里有位同学,今早请了病假后人不见了,由于他的父亲身份比较特殊,不排除勒索绑架事故,目前警方已经展开调查,他家里人现在非常着急。班里的学生,就您家余葵跟他关系不错,或者……他有没有跟余葵透露过,他可能会去哪儿?”
他手一滑,机身差点没拿稳,“你说那男同学叫啥?”
“他叫时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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