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胤礽病情反复, 连续三五日,好的时候还能缠着沈娆说故事, 真烧起来,若不是有烈酒擦身压着体温,还真不一定能挺过来,她这几天几乎是一刻都没离开过毓庆宫。
不过这孩子真算不上难照料,除了烧迷糊时比较粘人之外,平日里都懂事得叫人心疼。
“额娘, 我不难受,我想睡了,你陪我睡一会好不好……”他现在知道沈娆惯常就睡在床边上的榻上, 会主动提议叫她歇着。
沈娆看着他迅速瘦下来的小脸,心里软软的:“好, 额娘陪着胤礽,胤礽别担心,额娘不累。”
语气是说不尽的温柔,然而她这份耐心也只在对着胤礽时才有。
“你到底要干嘛!”
是夜,沈娆双手抱胸,低头直视坐在圈椅上的康熙,毫不客气道。
康熙被数落了也不生气, 无奈地笑笑, 拉着沈娆坐到自己腿上, 然后就这么靠着她,闭上了眼睛。
沈娆气结伸手推他,却被康熙环住双臂牢牢箍在了怀里:“别动,给朕抱会儿,累了……”
“累就去睡, ”沈娆被气得无法:“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留在这儿根本没用,反而吓得一屋子奴才都慌手慌脚的,还不如去偏殿踏实歇会。”
“不,朕想跟你们待在一块……”康熙把脸埋在她肩窝里蹭了蹭倔强得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沈娆这几天都快烦死他了,明明一天天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偏偏不肯去休息,饭也不吃、觉也不睡,除了前日她实在看不下去硬逼着灌了一盏燕窝,又强压着他躺了一个时辰,其余的时间就这么不眠不休地熬着。
“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比胤礽还磨人!”沈娆戳着他的肩臂上结实的肌肉抱怨道。
康熙低低笑了两声,没接话,只舒服地靠在她怀里闭眼假寐。脾气倒是越发好了,沈娆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又开口劝道:“你也别太担心,胤礽会没事的……”
毕竟历史上胤礽历经两立两废,还是活到雍正朝才寿终正寝的,沈娆虽然也担心他,但总觉得最后的结果不会太坏。
怀里的人许久没有动静,沈娆都以为他是睡着了,越发不敢动弹。
“朕知道,你别担心……”
沈娆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你知道个屁,我才不担心你。
却不想怀里的人突然抬头把她的表情逮了个正着,康熙好笑地捏捏她的脸:“你如今是越发没规矩了,还敢嫌弃朕?”
沈娆任他搓扁揉圆地发泄,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您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可是太皇太后那边出什么乱子了?后半句她没敢问,一直没说,就代表不想让她知道,她问了已经算僭越了。
“你看出来了。”康熙叹了一句,好在是没有动怒的意思。
沈娆抚着他的背,尽量给“大老虎”顺毛:“虽说胤礽的病,让人挂心,可您看着……心事也太过了……”
他这两天比病床上的太子憔悴得都快,刚趴在她怀里时候,她都看见他有白发了。
康熙说起这些明显更加颓然:“你可知道胤礽怎么病的?”
沈娆皱眉,这她还真没想过,小孩子闹病本就平常,不止是她,康熙幼年也得过天花,可见这在宫里也不稀奇。
“呵,”康熙明白她心中所想,出言讽刺道:“他是太子,朕当年只是个庶妃生下的三阿哥,能一样吗?”
“那、那是谁在害胤礽?”
康熙抬起头直直望向她,却没说话,薄长的丹凤眼中尽是悲凄,似有说不尽的委屈,当真跟个无助的孩子似的。
沈娆搂着他的手紧了紧,没再问了,她直觉着那是一个他也承受不起的答案。
“朕也在等,万一不是呢……”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这是心里已经有猜测,但不愿意相信。
“万岁爷,魏珠求见……”有了上回的教训,梁九功现在甭管是多糟糕的消息一律先报了再说,省得憋在自己这儿又出岔子。
康熙闻言突然轻笑一声,对沈娆道:“结果来了,你陪朕一块听。”
他说的很平淡,但握着沈娆的手却是一片冰凉,沈娆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他手上搓了搓,感觉有些温度了才说了句:“好。”
这魏珠原是康熙身边的哈哈珠子,与康熙自幼相识,会用到他的,必然是件极隐秘的事,是以他进来磕了个头后,一见皇上身边还有旁人便自觉闭了嘴,一句话也不敢说。
直到康熙发话,才震惊地看了沈娆一眼,心想这贵妃真是不得了,连这样的事皇上都不避着她。
“回主子话,已经查实了,太子的病确是苦引大师所为。”
康熙点点头,也没再追问,就好像只是听了一件极平常的小事一般:“朕知道了,你下去。”
接着又转过头,对着沈娆苦笑道:“这下知道了,能睡个踏实觉了,朕去偏殿,不打搅你们。”
说着起身要走,他出门前还记得俯身在沈娆额上亲了亲,她能感觉到他冰凉的薄唇在微微发抖。
直到屋里只剩下自己,沈娆还没回过神来,苦引大师……是谁也不能是他呀……
这厢,沈娆还沉浸在亲玛法毒害孙儿的消息中回不过神儿来,就听床上胤礽哼唧了一声,小孩发热最容易反复的时候就是夜里,她只得先放下其他,专心照顾他。
直到子时,胤礽才终于不闹了,苍白的小脸上还残留着两道泪痕,显然是被病痛折磨得不轻,沈娆温柔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心里的想法却极为怨毒。
真后悔当时没一刀捅死他,是有多想不开才去抹自己脖子,倒不如直接把他捅死,大家都消停……
“娘娘,娘娘!”
沈娆才喘口气就听见门外梁九功跟死了亲娘似的喊道:“哎呦,我的娘娘诶,您快去瞧瞧,皇上一人往慈宁宫去了,这半夜三更的,连个掌灯的都没带,谁也劝不住,奴才没辙,只能找您了!”
沈娆一惊,他去慈宁宫干嘛,该不会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打算捅死顺治?
从感情上,她对这种事还真是十分喜闻乐见,然而从理智上,却也明白,千万不能叫康熙在这时候做出冲动的事来,即使他当真手腕了得,能把一切都瞒的滴水不漏。
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弑父一事,天长日久必然会变成心魔,日夜折磨着他,不死不休。
“快!皇上从哪儿走的,必须拦住他!”沈娆慌慌张张地往外走,却在殿门口撞见了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要去哪儿!”沈娆双手扶在门框上,带有十分明显得阻拦意味,厉声问道。
“要在这儿说吗?”
那人带着玄色围帽,隐于夜色,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穿过层层守卫进到太子寝殿来的。
沈娆环视了一眼周围的奴才,心知他要真是说上一句半句,这些人的命就全都交代在这儿了,然而他能对胤礽下毒,焉知不会再趁无人把守做出什么来。
“让我进去,我不杀他,我是来找你的。”
沈娆心中厌恶这个人,却又怕他就这么嚷开,一把将旁边侍卫的佩刀抽了出来,冷声道:“去偏殿。”
那人动都没动一下,沈娆很不客气地拿刀拍了拍他的手臂:“愿意去就快点,不愿意就滚。”
“其实你一点也不像云柔,你和那冷心冷肺的东西一模一样。”那人冷哼一声,迈步往偏殿走去。
沈娆直觉他说的是康熙,握紧了刀,跟了上去,她没带任何人进偏殿,关门的时候,岫月抵着说什么也不叫合上,梁九功也在后边翘着脚往里看,时不时地给岫月帮腔。
“回去看着胤礽,”沈娆对岫月吩咐道,转而又看向梁九功,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没叫他去禀报康熙:“把魏珠叫来。”
魏珠能去查这件事,自然是知道内情的,而且他幼年时便陪着康熙玩布库,又在擒拿鳌拜时也立过大功,想来功夫也是不错的,找他正合适。
沈娆阖上门,却没再往里走,后背紧贴着门板:“苦引大师找本宫什么事?”
顺治进了偏殿便摘了围帽,他比沈娆上次见他时,要瘦了许多,面色青白、两颊深陷,裹在素青僧袍里几乎看不出半点活人气儿来。
但他此时的心情却显得格外好,在大殿内转了两圈后,指着香几上的寝衣问道:“这是给玄烨准备的?”
沈娆没理会他的明知故问,那寝衣绣着盘龙云纹,不是康熙的,还能给谁?
“呵,他睡得着吗?”顺治笑得极为嘲讽,又掀开桌子上半温的汤盏:“还有安神汤?这玩意儿能管用?”
说完便大笑起来,似乎很满意康熙如今的状态,沈娆觉得这人心理有问题,她也没兴趣看人发疯,转身推了门就要走。
“等等!”顺治喊住她,复又哀凄道:“我命不久矣,想和你说说话。”
沈娆背对着他:“您的话是想对死人说的,该去找牌位。”
顺治猛然一窒:“董鄂氏居然也出了你这样牙尖嘴利的丫头!你以为我要说什么?你以为我还会把你当成云柔吗?你也配!除了这张脸,可还有半分与她相似的地方?”
沈娆冷笑一声,凉凉道:“那就借您吉言了。”
“你!”顺治语塞,苍白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本就沟壑纵横的眉间皱纹愈深,这丫头当真刻毒,偏偏又知道自己最怕听到什么,一遍遍拿孝献皇后早逝刺激他。
“那孩子病了,是天花,好不了了……”顺治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你知道吗?本来该死的是你的孩子,可我没想到你怀孕的消息居然是假的,但是我已经等不到了,只能叫他先死了,你记住,他是在替你的孩子死!哈哈哈哈!是你害死了他,是你们!是玄烨!”
彻骨的恨意与极端的兴奋交缠,使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似魔鬼在吟唱。
沈娆深吸一口气:“你有病!他才只有六岁!不管是谁的孩子!他也是你的孙儿啊!”
顺治就跟在等着她这句话一样,瞬间爆发,他一把推倒了面前那扇绣着婴孩戏鸢图的檀木屏风,发出轰隆一声巨响:“那朕的孩子呢!我的四阿哥,我的荣亲王,他才多大?他只四个月啊,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他就该死吗!”
他颤巍巍地伸出一根苍老枯瘦的手指:“你知道吗?我还没有听他喊过一次阿玛呢……”说着伏在满地的碎片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沈娆闭了闭眼,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和硕荣亲王是无辜,但这与胤礽有什么关系。
“你疯了。”沈娆觉得十分疲惫。
“疯了?对,我是疯了,我曾坐在乾清宫的空荡荡的大殿里,我整夜整夜地想啊,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的云柔一生善良恭顺、从未害人,为什么天不假怜!而佟佳氏那个女人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却还能安享富贵!她的儿子还想继承大统?做梦!他该死!该死的是玄烨!是他!我恨,我恨老天爷不长眼!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死的偏偏是我们的孩子……”
可玄烨当时也只是个刚满三岁的孩子啊,他也是你的孩子。沈娆在心里默默辩驳了一句,却什么也没有说。
顺治眼里只有他与孝献皇后所谓的爱情,除此之外,这世间的一切感情,为君为帝、为父为夫的责任他全都不要了,那他也不配称之为人了。
“疯子。”沈娆朱唇微张,无声地吐出这两个字后,径直推开了殿门。
殿外,一片寂然无声,院子里奴才都被打发了,只有康熙一人直挺挺地站在院子正中。
昏暗的月色裹挟着细密的雨丝,打在他苍青色直裰上,犹如在摧摇一棵独立峭壁的树。
他望着沈娆,甚至在她出现时,还扯动了下嘴角,却始终没能挤出一个笑容来。
沈娆瞬间握紧了拳头,纤长的指甲在细嫩的皮肉上留在一个个深刻的月牙痕。
“咱们回去,也不知胤礽那儿怎么样了。”她故作轻松道。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这儿站了多久,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他的父亲口口声声喊着该死的人是他。
沈娆从一步步高台上走下来,轻轻握住他的冰凉的拳头,却发现指缝间不住有鲜血流出。她翻过他的手腕,轻声说了句放手,那紧握的拳头就这么听话地松了力气,摊开了,无数细小的木刺嵌到血肉里,沈娆眼神一撇,看见了倒在地上,只剩下一半伞柄的油纸伞。
原来还打了伞,倒不如不打,居然连伞柄都握坏了。
康熙这时却好似突然恢复了知觉似的,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抚了抚她的鬓发,温柔道:“你先回去,朕和他……有话要说。”
沈娆沉默半晌,温柔地和他打着商量:“可以不去吗?或是再等等,先叫魏珠把他带回慈宁宫……”
康熙摇摇头:“不行,就现在,朕想亲手杀了他。”
说着就去碰沈娆的右手,她右手拿着刀剑,沈娆条件反射似的往后一躲,没说多余的劝阻:“我去帮你杀了他。”
康熙一把拦住她:“人心易变,他……毕竟是朕的阿玛,你就不怕朕日后怨怪?”
沈娆没说话,一双漂亮的水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看进他的眼睛里,没有责怪和猜疑,只有满满的怜惜。
康熙偏过头去,避开她的眼睛,她没说话,但他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人心易变,她是怕自己如今弑父,将来会后悔。
“可……”康熙还想再说什么,声音竟带了些许哽咽。
然而还没等他说出口,就见顺治追了出来,看见他便朗声大笑起来:“玄烨!是你吗?你现在明白我的感受了吗?哈哈哈哈,你的太子就要死了,你是被你害死的!他是替你死的!怎么当初死的不是你呢!哈哈哈哈,果然,这样比杀了你更让我觉得快意。”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人在猜太皇太后,看完这章大家应该都明白了,她是知道顺治害了胤礽,所以想装病,在康熙面前以遗愿为要挟,保住自己儿子的命,她是疼爱康熙这个孙儿的,但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她唯一的儿子去。
之前也看到一些小宝贝不太喜欢顺治的戏份,但我一直觉得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男主会爱上女主,是因为一起经历过。
而且在最初写大纲的时候就采用了野史关于顺治出家的说法(其实我个人不太信……)
但正是因为有这些前朝旧事的纠葛,才突出女主身世的设定。
所以我们女鹅总遇到糟心事儿……不过这两章和接下来的戏份只有虐男主了,我们女鹅之后会一直很霸气,逮谁怼谁的,虽然还会遇到糟心事,可我们不会再受委屈了。
哈哈哈,预告一下,看女鹅气死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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