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岫月这会儿哪里顾得上什么差事不差事的, 就盼着这话千万别叫自家主子听见了,然而只隔着层车蓬的围布想也知道听不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心里一急,也就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 直接伸手触到了车帘上, 正要一把掀开,却听见里面一声娇喝:“别动!”
岫月的手瞬间僵在了原地, 听着主子声音都是抖的, 心里一阵难受, 眼圈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红了。
只是这幅样子,就算是皇贵妃自己只怕也不敢表露出来,她又哪里肯给主子招祸,赶紧擦了擦眼角, 轻声道:“好嘞娘娘, 您安心歇着,奴婢就在外面守着。”
里面久久没有回声,岫月悄悄凑近了些,想听一听里面的动静,却只有一片寂静,直到车队行起来, 沈娆都没再有任何吩咐。
回京的路就跟永远走不到头似的,绵延数十里的车队,跟着皇上銮驾在黄土遮天的官道上缓缓前行,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岫月实在按耐不住,轻声询问道:“主子可要歇下了?奴才给您铺床?”
岫月自己都没报什么希望,却听见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进来吧。”
她赶紧掀了帘子进去,还以为会看见自家主子黯然神伤的模样, 却不想她居然已经睡下了,这会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眨着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额发又乱,显得整个人比平常更加稚气乖巧,见她进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来。
岫月的心一下子变得软软的,这样好的姑娘,皇上怎么忍心呐……
“不知主子睡得这么好,倒是奴婢多事扰着您了。”岫月若无其事道。
沈娆此时何止双眼,整个上半张脸都是红的,哪里有半分好眠的样子。
可她也明白岫月的好意,轻轻笑了下道:“我没事了,就是想着叫你进来瞧一眼,省得你一直悬心。”
岫月没想到她自己明明都这么伤心了,居然还能为她一个下人考虑,再也忍不住哽咽道:“主子……”
“这是做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怕啊,没事的。”沈娆无奈地笑了笑,安抚道。
她越是这样温柔体贴,岫月便越是提她不值,实在忍无可忍抱怨道:“皇上也真是的,怎么能这样对您呢。”
沈娆笑着摇了摇头,许是这些天压在心里的事情太多了,她没有制止岫月妄议圣上,反而跟她讨论起来:“他……以前不一直是这样的吗?”
岫月瞪大了眼睛反驳道:“怎么会!皇上之前对您多好啊,哪里会、会想现在这样……”
“嗯,所以他在改了。”沈娆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实。
这几天凡是醒着的时候,她都在仔细回想那天在御帐里康熙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当时她吓坏了,只听见他叫自己想好了,但其实要想好什么她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
直到听说了两个蒙古格格进封的圣旨,才似乎有点理解了他的意思,这他就是本该做的,最符合朝廷利益、最符合君主身份的选择,之前的推辞才是才是任性、是歧途。
他不是在和她赌气,更不是为了惩罚她,只是在改正一项他们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错误。
从此以后他们之间,会退回到帝王与妃嫔该有的位置上去,也许他想起来还会召见她,等回了宫可能还会翻她的牌子,可却再也不会在漫漫长夜里相拥而眠倾诉心事了。
“这样大的事怎么不说清楚一些啊,我都还没弄明白呢,就选完了……”沈娆轻声抱怨了一句,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显得十分孩子气。
他乾坤独断了半辈子,这一回却把选择权给了自己,可这权利给得何等用心险恶,让她在还不明白失去的究竟是什么时,就已经彻底失去了。
第二日,沈娆没有辜负太后的好意,果然一觉睡到了早膳时分,匆匆用了块点心,就赶着去给太后请安了。
她下车架时,惠妃、宜妃还有新晋的惠嫔都已经在外边候着了,人又不多,缺了谁少了谁还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即使心里有了准备,在看见独独少了宣嫔之后,沈娆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哽:“宣嫔呢!”
她话说得有些急,惹得惠妃不屑地撇了撇嘴,沈娆自觉失言,也清楚这样急眉赤脸、耿耿于怀的样子只会让人看了笑话,却还是想要问个明白。
“宣嫔为什么不来?”沈娆看向惠嫔,她们的车马是挨着的,宣嫔去了哪儿她应该清楚。
“恩绰,不,是宣嫔说她先去给万岁爷请安了,一会直接去太后那儿,叫咱们不必等她……”宝音呐呐答道。
沈娆皱了皱眉:“请安?”昨儿不就去了吗?她还以为是留在那儿了,没回来呢……
惠妃来之前在心里叮嘱自己好几回了,多看戏少说话,可事到如今还是忍不住嘲讽道:“是一路上短了她的吃食还是怎了?昨儿那道闭门羹还没吃够,今个儿一早又赶着去碰钉子了?”
宝音羞愧地低下头去,不知道的还是说的是她呢,沈娆也从惠妃的话里,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原来昨日皇上并没有见宣嫔。
直到坐到太后身边,沈娆脑子想的还是这件事,而随后见到匆匆而至的宣嫔时,不必再开口,只看她掩不住的落寞神色就知道,惠妃这回还真是说准了,皇上又没见她。
虽然也知道并不能说明什么,等回了宫,他还是会变成雨露均沾的帝王,可沈娆心里不知为何却还是觉得好过了不止一星半点。
看来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到头来也不怎么管用,她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在意。
不过她从不是自怨自艾之人,有时候她会觉得,比起自己,康熙才更像是个矫情的怀春少女,在两人相处时,常常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戳中他敏感脆弱的神经。
沈娆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握紧,她突然很想再试一次。
来请安的人各有各的心思,被请安的其实也没有多爱这个热闹,一开始宜妃还能就着近日的天色和桌上的瓜果跟太后聊上几句,到后来真就只剩下沉默地干坐着了。
沈娆坐在那儿喝了两大杯奶茶,毕竟嘴长在脸上,不想说话,总要干点别的才行,靠着桌上吃食,太后和几位嫔妃终于坐够了一个不至于失礼的时间。
“行了,哀家知道你们孝顺,这一路上车马劳累,就别再自己折腾自己了,快各自回去歇着吧。”太后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如释重负的味道。
沈娆心里有事,也没再推辞当即应了下来,恭敬地行礼后,率先走出了太后的车架。
“主子?”
太后的车架,夹在皇上与妃嫔的车架之间,是以只看沈娆一下来走的方向,便能猜出她这是打算去那儿了,岫月惊喜之余又有些担忧,小声地问了一句。
“去跟梁公公知会一声,我想见见皇上。”沈娆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
远处,满方看见隐约朝这边走来的皇贵妃时,激动得都快哭出来了:“师父!师父!是主子娘娘来了!”
梁九功看着他一副见着大救星的表情就觉得牙疼,这要是搁以前,都不用他说自己早就钻进銮驾里给万岁爷报信儿去了,可……
早在两人闹起来那会儿,皇上私下里交代过他,倘若皇贵妃来寻,不许回禀,只告诉她,自己正忙着,待得了空自会去看她。
这句话梁九功熟啊,在皇贵妃没进宫前,他按照皇上吩咐拿这句话打发后宫那些娘娘们不知道多少回了,只如今轮到皇贵妃了,他这心里才开始打起鼓来。
“去去去!你懂个屁,滚一边去。”梁九功心里作难,对着自己的亲徒弟都没了好脸,骂完还不解气地踹了一脚,这才敛了衣袍,躬着身子小跑着应了上去。
“奴才给主子娘娘请安了。”梁九功不等岫月开口,先一步对着沈娆行了大礼。
而沈娆一看,他这个心虚样就觉得准没好事,果然梁九功先是渲染一通康熙的忙碌,然后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己,最后信誓旦旦地保证等皇上忙完了,一定会去找自己的。
自己还一个字都没说呢,那边却连回话都想好了。沈娆闻言,真是气得头上青筋直跳,远远朝着那架马车瞪了一眼,问梁九功道:“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梁九功讪笑两声,如实道:“在漠北就交代了。”
“呵,”沈娆冷冷一笑:“还真有先见之明,看来本宫就不该来。”
梁九功连忙急道:“哪能啊主子,您是不知道万岁爷这两天过得都是什么日子,那御膳基本就是怎么端进去的再端出来,每晚批折子到半夜,凡是没有公事的时候,就跟那儿枯坐着,娘娘不是奴才瞎说,您这一走,真是连咱们万岁爷的魂儿都带走了……”
“行了,别废话了,你替本宫办件事去。”沈娆打断道。
梁九功丝毫没犹豫一口答应下来:“但凭主子娘娘吩咐。”
沈娆见他答应地这么利落,不由勾唇一笑,打趣道:“看来万岁爷没少交代啊,除了不见我,还说什么了?”都说宰相家奴七品官,这万岁爷的御前大总管那有时候可真是比宰相权力都大,再加上梁九功这人本就是个滑不溜手的,能这么干脆答应下来,想必是有人特意交代过了。
梁九功笑着奉承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万岁爷特地叮嘱了,您那边的吃穿用度一应照着从前半点不许削减,这宫里惯是些拜高踩低的,难保没有那自以为明白能揣摩上意的,万岁爷叮咛了奴才好几回,叫奴才长点心盯着点,生怕那些个小人怠慢了您去。”
他自是向着康熙的,沈娆哼笑一声:“可他还说了,就算有,也只是叫你自去处置了去,不必报给他听。”语气十分笃定,梁九功一听真是连汗都下来了,要不是御前伺候的人都是他管着的,自信不会叫任何人插进手去,非得怀疑这皇贵妃在皇上跟前安插眼线了不可。
不过就凭着皇贵妃对皇上的这份了解,那真是比什么眼线都好使。
“可本宫今日还就是想叫你抗旨了,你去不去?”沈娆俯下身,在梁九功耳边说道。
“师父您这是干什么啊!”满方眼瞅着他的“大救星”被他师父三言两语就给气跑了,忍不住抱怨道:“您这两天还是挨骂挨得少了,好不容易主子娘娘愿意过来,您不说敲锣打鼓地请进来,还、还把人给挡回去!”
梁九功白了他一眼,但凡当初万岁爷说的是“不必回禀”,他就是顶着抗旨的风险也得把主子娘娘带到御辇上不可,可万岁爷偏偏说的是“不许回禀”,别小看这一字之差,主子的意思都藏在这些细枝末节里呢。
梁九功又想起主子娘娘之前的吩咐来,真是万分为难,犹豫再三,瞅着满方端着的茶盏,咬牙道:“去换盏温的过来,不怕凉,有点热乎气就行。”
满方这回更不解了,这茶是要端给万岁爷的,师父这是活腻歪了,上赶着找死,所以才先把皇贵妃支开了,省得她一会求情,耽误了他老人家必死的决心?
梁九功被他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盯得来气,没有什么比被一个傻子当成傻子更气人的了,当即不耐烦地摆摆手:“叫你去你就去,本事不大、心思倒是不少。”
满方最听他师父的话,这会儿见他是真急了,赶紧依言换了盏温茶过来,就见自家师父端着盏温茶,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给万岁奉去了。
没一会儿,满方就听见了茶盏碎裂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就是师父的请罪声,他在御前伺候了这么多年,何曾出过这样的纰漏。
“万岁恕罪,奴才一时疏忽了。”
康熙看着那一地的狼藉,心里烦躁更胜,好在是没洒到自己身上,也没沾到案几上的折子上,不然就算是贴身太监,也得先拉下去打板子再说。
“毛手毛脚的干什么呢!你这个大总管的位置要是坐腻味了,直接说一声,外头有的是人等着呢!”康熙死死皱着眉骂道。
梁九功赶忙磕头赔罪:“万岁恕罪、万岁恕罪,奴才、奴才就是光想着……唉……一着急没瞧见脚下,奴才知罪了。”
“想着什么?”康熙啪地将手里的折子摔在桌案上,阴着脸问道。
梁九功偷偷吁了一口气,心说这可是你自己问的,不是我主动来回禀的。
他故意做出为难的神色来:“是……是主子娘娘,方才来过……”
“你说谁?”康熙闻言猛地抬头:“她在哪!叫她进来!”不等梁九功回话的功夫,就站起身来,径直往外走去。
可等他急匆匆跳下马车,外头除了随扈的奴才、侍卫,哪还有别人?
康熙焦急地四处张望,甚至有些幼稚地绕着宽大的御辇走了一圈,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梁九功那奴才方才说的是“来过”而不是“过来”。
他愣愣站在原地,突然之间仿佛连抬步蹬车的力气都没了,脱力般的一手撑在车架上平复着自己激动的情绪。
梁九功也没想到万岁爷会这般激动,暗暗心惊的同时,庆幸自己又一次下对了注,没推了主子娘娘的差事,这一位还真是把万岁爷给拿住了。
瞧着自家主子胸口上下起伏得厉害,梁九功赶紧小跑着过来扶住。
“你叫她走了?”康熙见他过来,脸色一暗,眉眼间戾气尽显,梁九功吓得双腿不自觉地发软,他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还真没见他这样惊慌失措过。
“照着您的吩咐说的……”梁九功小声提醒道,心想这可不赖我,都是按您的交代的说的。
“谁叫你!”康熙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又被那显而易见的答案冲的怒意更盛,一掌拍在车辕上,成人小腿粗的水曲柳车辕生生被他拍成了两节,周围的宫人吓得纷纷跪地磕头。
被纷纷乱乱的“息怒”,吵得越发头痛,康熙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狭长的凤眸已是一片血红。
梁九功摊着手,眼神在车辕和万岁爷的右手上来回逡巡,生怕主子这一掌下去又是伤上加伤,只有康熙还愣愣地站在那儿,那一脸又急又悔的表情,真是藏都藏不住。
就在此时,不远处一颗粗壮的槐树后,施施然转出一道清丽身影来,梁九功一见是皇贵妃顿时松了一口气,恨不能把自个儿镶在那断裂的车辕上,好叫自家主子能有个地方跟主子娘娘好好说几句贴心话,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却不成想,皇贵妃悠悠走了过来,近到皇上跟前,就跟没瞧见万岁爷那泛红的眼眶和格外水润的眸子似的。
只伸手在他右臂上戳了一下,万岁爷疼得一吸气,却没有丝毫要躲的意思,反而急切地抬起手来要去牵她的手,谁知皇贵妃理都不理直接把手收了回来,只低声问了句:“疼吗?”
“疼……”
皇上这回倒是学聪明了,眼里亮晶晶的,直勾勾盯着皇贵妃,声音低哑,一个疼字就跟从喉咙里滚出来的一般,甚至隐隐有些哽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给了他委屈受呢。
谁知皇贵妃这次半点没心软,不避不闪地看了回去,盯着的他的眼睛,朱唇轻启,说了句:“该。”说完没有一丝留恋,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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