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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收网


清江中游。

        四更时分,  一阵寒鸦扑啦啦地从远处的树林飞起。巡视河道的镇兵打着哈欠提灯从河岸走过,不多时,借着月光,  隐约看见河上有个披着蓑衣钓鱼的渔夫。

        镇兵提着灯照去,  喝道:“谁啊,大晚上不睡觉跑这儿野钓来了!”

        清江里的那蓑衣人坐着竹排,  起身点头道:“官爷,俺家媳妇坐月子,稳婆说得喝鲤鱼汤,就来碰碰运气。”

        镇兵不耐烦道:“县里说上游有贵人出巡,清江不准刁民打渔垂钓,快走!”

        蓑衣人点头哈腰道:“是是、小人收了鱼篓就走。”

        蓑衣人说罢,就忙活着收拾起来。

        镇兵在一边等得内急,  找了处灌木放了泡水之后,  提着裤子出来,却发现那蓑衣人消失了。

        江畔只剩下一张竹排孤零零地飘在芦苇荡边。

        “人呢?”镇兵朝那竹排走去,  只见那蓑衣人的鱼篓也没有收走,  嗤笑了一声,“逃得好啊,  归老子打牙祭了……让爷看看这篓是什么鱼。”

        镇兵伸手在鱼篓里摸索了一阵,  忽然摸到一根四四方方的沉重异物,好奇地抓出来对着灯一看,  顿时傻了眼。

        那是一根金条。

        就在他发愣的当口,  背后杀机已至,  一根鱼叉从芦苇荡里伸出来,噗呲一声刺穿了他的喉咙。

        蓑衣人行凶完毕,将金条丢回到鱼篓里,  对着旁边的芦苇荡道:“水流没有变急,怕是上游堤坝那没能如期挖开,只能靠我们了,要将宝藏如数沿江运走,快!”

        他话音一落,芦苇荡里悉悉索索钻出许多乌篷快船,每一艘都吃水极深。

        命令传达下去之后,这二三十艘乌篷船便向下游奋力划去,只是没有预料中那般顺水,直到天快亮时,才隐约看到一座闪烁着灯火的码头,码头上站着许多便装的骑士。

        “我先去对接,你们见机行事。”

        蓑衣人独自划着竹排去了码头,不过他也极为谨慎,划到了码头边,道:“来者可是公西将军的人马?”

        接应的人比他想象得年轻许多,也大约是因为年纪小,模样甚至称得上秀美,高鼻深目,看上去有几分北燕之人的风貌。

        来人自然是睚眦,因不知对方有多少人,索性让羽林卫脱了甲胄李代桃僵。他见了蓑衣人上码头,二话不说直接将印鉴丢了过去。

        “你是青州节度使尹峻的主簿?”

        印鉴无误,都是这次计策统一约好的制式,加上接头的的确像北燕人,蓑衣人放下心来,招呼着乌篷船现身,一箱箱财宝被带上码头装车。

        蓑衣人擦了擦冷汗,他心知此一去北燕,终生不得再回来,有心为自己将来在北燕的仕途讨个好,便道:“小将军面生,不知在哪里高就?”

        睚眦道:“天子近卫。”

        “哦?”蓑衣人大喜,“实不相瞒,我为将军留下一箱财宝,往后同在北燕为朱皇效力,还望将军多加照拂。”

        “好说。”睚眦笑容古怪地让开一条道,“我们来时听说清江坝那边事态有变,你们带着货走在前面,万一有追兵,我率人断后。”

        旁边的羽林卫听了,心里一顿骂这小子太阴险了。

        他们压根不知道对方最终要到哪儿去接头,让他们走在前面,运气好还能顺藤摸瓜摸到一条大鱼。

        但蓑衣人还以为是自己的贿赂起效,面露喜色地连连道谢,让自己的人走在前面。

        队伍趁着夜色一路疾行至二十里外,离开了赤狐山的范围,到了青州边缘。

        这里江面变宽,乃三江汇合之处,北面的支流可直达北燕领土。

        放目望去,深蓝色的夜空下,江面上竟如幽魅般停着十余艘战船,那些战船卷帆停靠在江边,上面人影重重,隔着老远便能感到一股子杀气。

        “喂,小夏校尉,我们是不是玩太大了……”

        羽林军仅来了七百余人,还大多是勋贵出身,论战力万万比不上皇帝的中州大营精锐,见了这十余艘北燕战船,一时都有些气短。

        “你们怕啊。”睚眦嗤笑了一声,道,“不过我也没指望你们跟这些人硬碰硬,现在刮的是西风,眼下这些战船停在芦苇荡里,只消一把火……”

        ……

        两日后,宫中。

        齐王那批遗产多为金条银砖,连同古董珍藏,粗计约有共计五百多万两。

        而睚眦不止截住了这批财宝,还烧了北燕前来接应的十来艘战船,又靠着七百多的兵力抓了一千个燕军的俘虏。

        消息传到时,连封瑕也觉得离谱,连呼虎父无犬子,叫封琰这两日好好把这桩案子收收尾,他歇了。

        于是回宫这两日,封琰就不得不暂别了崔惩这个身份,不过好处是能名正言顺地去清岙堂。

        不,现在应该是叫青天堂了。

        说来也很邪门,自从上次暴雨冲坏了清岙堂的门匾之后,新修的门匾没两天又被路过的燕子为筑巢拱了下来摔成了“青天堂”。

        工匠说着是天命昭示,他不敢再忤逆老天爷,说是如果上面再叫他重做,他就告老还乡。

        所有人都觉得应该遵循天意,只有封琰横竖看不顺眼。

        好像大理寺在宫里开了个分寺似的。

        不过也没有人在意这点小事,对于住在这里的嬷嬷而言,最大的变化还是在于皇帝踏进这小冷宫的门槛了。

        “陛下可是来见夏贵人的?”

        “嗯,她伤……病养得如何了?”

        “正在换药,不如陛下稍待?奴婢等人前去通报贵人准备接驾?”

        “不必惊扰,朕自己去。”

        那日之后,封琰便有像是心里扎了根刺一样。

        他始终忘不了夏洛荻那种半疯的样子,她的身世,她的背负,所有的都是一团迷雾。

        他曾派人去暗中调了她的归籍之地,得到的结果都是——战乱中被毁,查无此户,而最早的线索,就是她出身于丞相乐修篁门下。

        恐怕只有乐相才知道她的过去,但眼下乐相还在代天子出使蜀国,一时也无法问得到人。

        怀着种种复杂的心情,封琰推开了夏洛荻的房门。

        “你好点……”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夏洛荻背对着他,正在往脖子上缠白绫,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登时厉声道:“你做什么?!”

        夏洛荻一扭头,露出一张……涂满了青褐色药膏的脸。

        封琰:“……”

        夏洛荻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自然而然地起身行礼,解释道:“陛下见笑,这是皇后娘娘赐的偏方,御医看了也说好,就让我敷在脖子上祛疤。”

        封琰总算看清楚了,那不是什么白绫,而是纱布。

        “你……”封琰看着她那张乌漆嘛黑的膏药脸,五指握起又松开,实在找不到话说,只能坐下来顾左右而言他,“你这宫里怎也没个宫女伺候?”

        “高公公昨日还想硬塞给我两个,妾送人了。”夏洛荻倒了杯茶,才想起脸上涂着东西,问道,“可要妾将脸上的药膏洗了再面圣?”

        “……你敷着吧,朕不看就是了。”

        ……也免得尴尬。

        封琰承认那天晚上自己做得有点出格,但夏洛荻一点反应也没有,跟无事发生似的,他心里又多少有点不爽。

        封瑕跑之前教过他,情场如战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那日一鼓漏气,今日再战,封琰决定姑且信一信他哥那套鬼话。

        “日前……”

        不等封琰说完,夏洛荻便抢着道:“日前那桩案子,进度如何?”

        封琰沉默了一下,道:“齐王的那些财宝本来是要运上船收往北燕,但被睚眦截下了,不止如此,他还顺藤摸瓜烧了敌方十几条战船,算是大功一件。”

        夏洛荻忙问了详情,问清楚了之后,开始面露愁苦。

        “睚眦这崽子,从小就爱放火……到底是咎由我这些年忙于公务,未能严加管教,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把赤壁之战、火烧连营这些话本子倒背如流了。”

        封琰:“孩子……不是,夏校尉功大于过,于情于理也要升他个骁骑将军,别太苛求了吧。”

        夏洛荻幽幽地看着封琰,满脸写着“你敢”两个字。

        封琰:“骁骑副将,不能再低了,否则羽林卫会觉得朕在打压他们。”

        毕竟那地方本来就是个勋贵混吃等死的所在,百年难得一遇立下这么大一份功勋,整个卫所都面上有光,赏少了羽林卫会觉得皇帝轻视他们。

        夏洛荻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他那性子总要闯祸的,我如今自顾不暇,怕是管不住他,唯恐给陛下添麻烦。”

        这句话?

        押中了,回去高昇有赏。

        封琰欣然捋起袖子看了一眼胳膊上的小抄,咳了一声,道:“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何至如今生分至此?朕听崔统领说过,你家中过得甚是清贫,如今进了宫,也好……”

        房外忽然一阵琵琶声起,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

        一个柔美的女声唱道:“小妇人年方二八~便被那强人抢回家~说是跟着爷吃香喝辣~”

        封琰:“……”

        夏洛荻撑脸看着封琰忽然发僵的脊背,脸上不自觉泛起一抹笑意:“陛下继续说啊。”

        封琰:“你若实在不放心,朕可认他作义子,你在宫中若愿意,还可随时见他。”

        外面继续唱道:“又说儿子跟我姓~你只管生娃~”

        封琰:“我断不是这个意思。”

        夏洛荻:“明白了,陛下对妾身没意思。”

        封琰:“我不是,我有。”

        外面琵琶声一转,忽然凄凄婉婉唱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叫我如花年岁付流水~”

        封琰勃然大怒:“到底是谁在外面弹棉花?!”

        “陛下不记得了吗?”夏洛荻道,“是这次那拨秀女中的尹才人,因救驾有功,陛下就封了她做才人,暂时住在我这里。”

        “有这号人?”

        夏洛荻提醒道:“她父亲就是青州节度使尹峻。”

        哦……

        就是那个打算献出宝藏去燕国另谋高就的齐王旧部。

        赤狐山那天晚上,青州节度使尹峻口称是被人送去了勒索信,以其女儿为挟,所以才动用州兵前来围了赤狐山。

        但他不承认自己与齐王案子有关,只说是主簿私下与敌国勾连,他对红线庙的案子毫不知情。

        这件事被封琰压了下来,尹峻暂时在大理寺收押以待查实,还未传到宫里来,暂时也就没有影响到这秀女尹氏。

        “……后宫里就没有其他宫室了,为何非要安置在你这儿?”封琰怒道。

        夏洛荻:“主要是因为我喜欢她。”

        封琰:“?!”

        夏洛荻:“她身上还有别的故事可以挖,我很喜欢。”

        ——那你怎么就不看看我,我也可以讲故事,每天睡前一则世说新语,一千零一夜不重样。

        见封琰的背影可见地抑郁下来,夏洛荻起身道:“陛下来都来了,不妨见一见混个眼熟,妾这便去整理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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