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善意的谎言
幽雪出现时,身着蜀山弟子的流云纹衣裳,风尘仆仆的,风凝霜将她迎入亭中沏茶招呼:“幽雪姐姐怎么知道这儿的?好久没见姐姐,我心里想念得很。”她与幽雪一起经历过这么多,早将她当作亲密好友了。
幽雪微微一笑:“知道好些日子了。师叔有时分身无暇,便令我来这督工。眼下这庭院总算完工了,我看着这景致,果然十分好,便也放心了。我是来与你们辞行的。”
风凝霜惊讶:“辞行?你要去哪儿?”
“西方有神木,名唤桐玥。我术法属木,如果能参透这桐玥的精髓,对我修行大有裨益。”
风凝霜还没回答,傅天霁先说话了:“如此甚好。你的修为已停滞不前好几载,若再不努力找到精进的契机,余生恐怕就止步于此了。”
幽雪面有愧色:“师叔教训的是。”
风凝霜嗔他:“你怎么说话的呢?不进步就止步?还说人不努力?”转对幽雪说,“你别管他,他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说的乃是实话。”傅天霁认真道,“属性木者,不同于水火。水火为天下之先……”
“行了行了,你边儿去。”风凝霜将他推出亭子,“我们想好好说会话,你等会再来。”
傅天霁一时错愕,待要如平时般弹她额头,想了想又缩回了手,笑着负手走远了。
傅天霁走后,幽雪笑对风凝霜说:“终于见到师叔找回自己的幸福,我们很替他高兴。”
风凝霜敏感地捕捉到两个字眼:“找回?我们?”
幽雪笑笑:“是的,找回。”在风凝霜疑惑的目光中又说,“其实好些事情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至于我们,是指我和容师弟。”
“不瞒你说,我和容师兄虽然是拜在师尊门下,可师叔才是领我们进门的,又对我们俩照拂甚多,所以在我们心中,他与师尊并无二致。”
风凝霜点了点头,在蜀山也有那么些日子,看得出这两人与傅天霁走得近。
“对了,容师兄回都城了,说是他母后身体抱恙,皇帝要他回去。”幽雪说。
风凝霜脑海里浮现皇帝老儿那窝囊样,叹气摇头:“这皇帝真是一言难尽,如果他日容师兄能继位,肯定比他……”话头突然一顿,一捂嘴,这话太僭越了不是?
幽雪:“没事,我一贯喜欢你直言直语。”
风凝霜望她片刻,忽有感触:“总觉得和你已认识很久很久。”
“那便当作我们已认识许久了吧。”幽雪笑意深深。
“嗯,那既然如此,我也不藏着了,我想直接问姐姐,是不是喜欢我的师尊?”
“是的。”幽雪点头。
她答得爽快,风凝霜倒是好奇:“那……你与我师尊相处这样久,为什么从不对他袒露心迹?”
“为什么明知道没有结果,还要去打扰?”
风凝霜怔了怔,幽雪端起茶喝了一口:“喜欢一个人,和要与他在一起是两码事。当然,你若问我心里面会不会有心酸和不甘,自然也会有,但随着时间过去,这些心酸和不甘也慢慢消失了,看见他幸福无恙便很好。更何况对我来说,爱情远不是生活的全部。”
风凝霜默了会:“姐姐通透。”
幽雪微笑拍了拍她肩膀:“时候不早,我要启程了。见你与他现今这样幸福,我很高兴。”
风凝霜执起她的手,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幽雪说:“那么,我便先告辞了。”
“嗯,后会有期。”
风凝霜望着幽雪的背影出了神,傅天霁遥往亭子这里走来,直到他踏入亭子时,风凝霜才很好地收起眼中一抹伤痛,迎向他。
**
第二日清晨,风凝霜又是早早醒来,做好早膳煲好了汤,傅天霁心疼道:“何必日日这样辛苦?我已遣人去接那几位仙侍了,你就不能等一等么?”又拉过她的手细细翻看,“手都起茧子了,不许再做了!”
“哪就有这么娇气了?”风凝霜笑着说,“今日陪我进城一趟,还有几天就到十五,我想置办些物品。”
“十五了?时间竟这样快。”
风凝霜给他舀了一碗汤,“是呀,追月节马上就到,得去购置些过节物品。哦对了,还有悟尘上人的酒葫芦,到时你可记得提醒我去麓庐酒馆还他。”
傅天霁端起汤喝了一大口,“他这酒局胜负还未可知。若是一直赢不了,这酒葫芦便能一直留在你这儿,和送给你也没什么区别。这可是个宝物,娘子最好祝愿悟尘别赢。”
风凝霜一勺子敲上他的头:“堂堂傅上仙居然教自己的徒弟觊觎别人的宝物?啧,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呀!”
傅天霁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堂堂傅上仙居然被自家的徒弟教训了,真是毫无规矩,大逆不道啊!”
风凝霜瞪他:“你别拐着弯儿占我的便宜……哎哟,不要!”
原来傅天霁突然上手咯吱她痒痒,她笑得直不起腰,求饶老半天傅天霁方放过她,将她往怀里一抱,说:“娘子今日好美。”
风凝霜今日素锦白边衣裳,发髻上一朵芙蓉小花簪子,妆容素雅,闻言脸颊微红,推他道:“吃完了就快去更衣!”
不多时,两人便出了紫玲苑来到瀛州城市集。
风凝霜最爱市集的烟火气,拉着傅天霁这个摊儿瞧瞧,那个店铺逛逛,很快傅天霁手上的礼盒便堆起一座小山这么高。
他身材高大,几十个礼盒也不妨碍视线,但群众的视线却亮了——一发色如银霜的美男子捧着红色礼盒,跟在一名蹦蹦跳跳的俏姑娘身后,端的是郎才女貌天仙配,惹得街上回头率频频。
风凝霜举着个糖人,时不时还递到傅天霁嘴边要他咬上一口,两人一路走一路撒狗粮,撒到哪儿哪儿就黏来一大簇目光。傅天霁微微俯身,低声问:“娘子,咱们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
风凝霜一口咬下糖人的脑袋:“哪儿高调了,正常情侣不都这样么?再说,就傅上仙你这头银发啊,想低调都低调不了呢。要不,你剔个光头?”
傅天霁哑然失笑,忽听背后传来声音:“二位姿容真是神仙下凡。尤其这位公子发色这样好看。不如来看一看我这里的簪子,都是中原买不到的。”口音一股浓浓西域味儿。
二人回头。见一西域摊主,头盘白巾,虬须黑浓,前面摆着一摊精致的饰品,风凝霜便将傅天霁拽过去,挨个饰品瞧,赞道:“好手艺,好漂亮!”说着拿起一根簪子,往傅天霁头上比划,“这个好看,很衬你。”
西域商人拇指一竖:“姑娘好眼光,给公子挑选多几样吧,我这的簪子都是手工制作,只此一家。”
“那可不成。定情信物只能一样,这才能显得珍贵。”风凝霜捻起簪子说。
“姑娘说的是。”西域商人附和道。傅天霁低声对风凝霜说:“我没有簪发簪的习惯,算了吧。”
这厢话刚说完,风凝霜一下将一银簪插到他发冠上,是一根精致的镂空雪花状银簪,她拊掌大赞:“好看!就这根,我买下啦。”
“好嘞,一两银子。”西域商人热心且殷勤地接回她手中簪子,“我这就给客官您包扎起来。”
傅天霁去摸身上的钱袋,风凝霜将他的手一按:“我送你的,我来出钱。”
“分什么你我?我的,就是你的。”
“那不一样。你的是我的,可我的还是我的。”风凝霜抿嘴轻笑,接过西域商人包装好的礼盒,塞到傅天霁手中,“我也是有积蓄的人,可别小看我。”
付完银钱就要走,傅天霁忽然说:“等一等。”说着望向那西域商人,那商人头却转到一边,大声吆喝继续买卖,好像有点心虚似的。
“怎么了?”风凝霜问。
傅天霁拆开礼盒端详片刻,眉头轻蹙,啪的一下将盒子丢到摊主面前:“做买卖还这样不老实,竟敢偷天换日?你是欺负我家娘子不是?”
风凝霜愣了愣,那摊主慌乱赔笑道:“客官误会,哪里有偷天换日?你看这簪子是一样一样的……”
傅天霁不与他啰嗦,手一挥,这商人背后木箱箱盖便弹了开来,一箱子簪子登时显露在日光下,熠熠发亮。
傅天霁一声冷哼:“你摆出来的,乃是足银雕制,而你给客人的,却是杂银所制,外貌看起来虽是一模一样,但重量却完全不同。”
风凝霜愕然上前一瞧,果然,那箱子里有根一模一样的雪花簪子,捻起来掂掂,重量是不一样,但差别可算是细微,一般人还真发觉不了。
西域商人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害怕傅天霁将他抓去报官,满头是汗,连连作揖:“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再不敢了,这个就送客官你了,请给…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手抖着,将银钱重新塞回风凝霜手里。
风凝霜看他的手布满裂痕与皱纹,不知受过多少的辛苦,不由扯了扯傅天霁的袖子,轻声道:“算了吧。”
傅天霁可没她那么好说话,正要开腔,西域商人忽低头说:“我家乡闹了妖魔,我们的羊和牛每年都要献祭过去好些……那些妖魔不好说话,后来想吃孩童,我家两个小孩,孩子的娘很早就死了,我为了保护他们,只好来中原。可是我们也没有住的地方,带着一个破的帐篷,走到哪里就在哪里住下,吃住都不饱不暖,我会一些银手工,但是银……很贵的。只能靠这样……这样能赚多些。”他说着蹩脚的汉语,手努力比划着。
风凝霜鼻头一酸,将银子塞回他手里:“好吧,你的遭遇很让人同情,但是以后,不要再这样骗人了。”她将两根雪花簪子都一并取走,拉着傅天霁的衣袖,将他扯着走了。
傅天霁叹了口气:“傻丫头,你怎么知道他说的就是真的?”
风凝霜将那根杂银的银簪簪到自己头上,将足银的簪在傅天霁头上,拍掌笑道:“真假是他的事情,我这样做,至少我自己良心舒服呀。更何况,我们还多了一支簪子,你一支我一支,这可是情侣款式耶,千金都难买哟!”
“真拿你没辙。天色暗了,等会恐怕要下雨,早些回去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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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紫玲苑的时候,头上的黑云越积越重,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傅天霁将风凝霜抱回屋中,照例在她额头上一吻:“先歇着,为夫先去打坐练功,晚些再回来。”
“这么大的雨,还要出去练功么?”
“业精于勤,荒于嬉,更何况为夫要保护好娘子你呢。”
风凝霜点头道:“好,你去吧。我逛了一天也累了,脚都酸酸的,我先去睡一会。”
“好,方才市集上买的糕点我放在外间了,醒时记得吃些,别饿着。”
风凝霜轻轻颔首:“好。”
傅天霁笑了一下,替她拢好被子,转身离去。
风凝霜听见屏风后的门被轻轻带上,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忍不住,将被子一蒙,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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