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一章
许诺拖着行李回到家中。走了半个多月家里也没见落灰,他把箱子扔在门厅,自己去了卧室,衣服都没怎么脱便躺下了。
初夏的微风十分清爽,窗户没关严,风从就外面吹了进来。许诺一天都在飞机上,这时也已经困得很,没自觉地一会儿就睡着了,再睁眼的时候,是被人弄醒的,外面的天都黑了。
“醒醒。”裴英智轻轻地晃了晃许诺,“起来吃晚饭了。”
许诺睁开了眼睛但是没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说:“你来做什么?”
“今天不是你回来么。”裴英智笑笑,“走了半个月,回来还不叫看看?”他说话的时候手摸向了许诺的脸,还未触及皮肤的时候,就被许诺一下子拍掉了。许诺从床上爬起来,并不回避裴英智,当着他的面换了衣服,说:“有什么可看的,我叫你来了么?”语气冷冷淡淡的,仿佛根本没有把裴英智看在眼里。
裴英智脸色一僵,只能换个话题,道:“这些天吃得怎么样?国外没什么好吃的,你胃又不好,我叫人煮了粥,喝点么?”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婆婆妈妈的样子很讨人厌,装什么二十四孝。”许诺这么说着,还是走到了厨房。粥还热着,许诺盛了一碗出来尝了尝,煮得软糯的米粒在口中化开,味道正好。裴英智也走了过来,拉了把椅子坐在许诺身边,许诺头都不抬地说:“你别看着我吃饭,瘆得慌。”
“怎么就瘆得慌了。”裴英智说,“我是长得有多砢碜还是怎么着?”
“影响食欲行了吧。”
“比赛不好看?”裴英智说,“怎么一回来就这么大火气?谁给你不痛快了。”
“一群辣鸡。”许诺暗暗骂了一句,“个顶个的废物。”他指的是今年季中赛的战果,简直突破历史新低,将将小组赛出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许诺当时坐在解说台上气得说不出来话,心里什么脏词都出来了。比赛结束得早,大部队就先回来了,但是他没跟着,耗到了决赛结束才独自回国。还未扫去赛区失败的阴霾,睁眼就看见裴英智,许诺就更不痛快了。
这些事儿裴英智多少知道一些,就算他再怎么忙,也会关注一下这些消息,原因很简单,这是他仅有的能和许诺聊在一起的事情了。
许诺退役已经有半年左右了,他是上个赛季结束之后宣布正式退役的。回顾职业生涯,一个联赛冠军,一个全球季中赛冠军兼MVP,一个世界总决赛亚军,还有零零碎碎的杯赛冠军,这对于一个职业选手而言已经是一份相当沉甸甸的履历了,美中不足的是,他终究是没有登顶世界之巅。
这里面一直存在着一个争议,季中赛的冠军算不算登顶呢?答案很模糊。有的人觉得至少在当前版本之下,各个赛区的冠军角逐出来的胜者当然算世界冠军。有的人觉得不是,因为这并非是全球总决赛的冠军,含金量有待商榷。
不过不管别人怎么说,许诺也该退役了,他在当年赛季的后半段状态下滑得很快,年纪也到了一个职业选手的临界点,再往前,又能走到哪儿呢?在这个领域里,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功成名就全身而退,遗憾是每个人在这段路上都会品尝到的结果,也不会管你甘不甘心。
退役这件事,许诺经历过两次。第一次满含怨恨和不甘,第二次,却平静了许多。他知道,他会有这么一天,也许是辉煌谢幕,也许是暗淡退场。事实上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许诺算是满意。他该离开赛场了,年少轻狂虚妄旧梦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他总该要迎接新的人生。
许诺的名字还是挂在战队里,但是重新签署了新的直播平台,之前的解说合同也可以续约。他知道这背后肯定有裴英智插手,只是许诺觉得没什么好回避的,裴英智欠他的。他可不是什么纯洁的圣母,统统照单全收。
职业生涯告一段落,他倒是有闲心跟裴英智算算账了。
他的住处离基地不是很远,位置还算可以,每周末去比赛场馆解说也很方便。这是他自己租的房子,上海的租金昂贵,幸好许诺还有直播合同傍身,打职业期间的薪水也算丰厚,日子过得马马虎虎。裴英智知道许诺的这处住所,起初他是很上赶着帮许诺弄这些的,但是许诺压根没理他,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他没什么机会见着许诺,终于在有天工作提前结束之后到小区楼前等许诺。许诺回来时看了看站在外面的裴英智,他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圈儿,就叫裴英智跟他上楼了。
而后,他丢给裴英智一把钥匙,那意思是,我不拒绝你,但是得有我的允许你才能来。他越是这样,裴英智心里就越惦记着。平日里还好,许诺去解说季中赛,走了小半个月,裴英智就有点忍不住了。
原来许诺打职业,裴英智没条件接近许诺,只能看看比赛什么的,现在有条件了,他可不愿意放过。
这两年里,许诺只有打输了比赛的时候才来找他,目的不言而喻——除了发泄,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可干的。许诺几乎不和人交心,他压力大,没地方说去,全憋在肚子里又担心会影响自己的状态,虽然队里有心理辅导师,但是许诺也没用过。
他不想把伤疤露给别人看,但是对于始作俑者,许诺倒没有任何遮掩。这些都是裴英智造成的,裴英智也乐于承担,许诺就可以肆意践踏。
在带领BFG初次出征世界赛的时候,他们以黑马之姿杀入了决赛,但是不敌韩国队,只取得了亚军。许诺站在失败者的黑暗角落里看着冠军们捧起召唤师奖杯,心中百感交集。理智上,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整个队伍的实力不足以打败对手,甚至能闯入决赛也是因为分区运气好到爆棚,对于这个成绩,他应该觉得知足的。可是情感上,他十分地懊恼,他耽误的时间太久了,如果是两年前,他是可以坚定地要重头再来的,现在,时间不等他。
许诺现在静下心来想一想,就算是两年前那个活在骄傲光芒中的自己,就能达到目标么?
这是五个人的团队游戏,他自己当不了英雄的。
也许那时候没有浪费时间,他也不能到达成功的彼岸,兴许他会早就看透然后心灰意冷地离开。裴英智的出现让他不断地在这个认知上划上深刻的痕迹,也让他在私心的时候觉得,是裴英智耽误了他。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如果和假设,有的只是现实。
属于胜利者的欢呼已经落幕,许诺失落地回国。赛季末的转会市场很平静,没有什么消息能比得上他当时复出那样爆炸了。联盟进入休赛期,大家结束了一整年的辛苦劳累,纷纷放假整顿。
许诺第一个打的是裴英智的电话。
他刚回来,裴英智也刚回来。许诺在外面打了一个月的比赛,裴英智就假借休养的名义也在外面看了一路比赛。虽然他玩儿战队,但对于比赛并不是很能看得明白,好在他学习能力极强,一个月下来,也懂得七七八八了。
裴英智是第一次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身份去融入一场赛事。在此之前,他都是高高在上地坐在VIP席位上,比赛对他而言,只是看一个胜负的结果。这次,他在拥挤的人群中,仿佛第一次感受到了竞技的魅力和快感。
也是真真正正地理解了许诺到底在追求什么。
只是这个结果许诺能平静接受,裴英智不能。看着心爱的人在梦想唾手可及的地方止步,裴英智感觉如入冰窟,因为这都是他造成的。他折断了许诺的翅膀,让他再也不能飞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回过头来,这也是阻碍他靠近许诺的最大壁垒。
裴英智甚至想,如果钱能买到一个冠军该有多好?
可惜他无能为力。
他想安慰许诺,可自己是全世界最没有立场安慰他的人,这叫他觉得自己十分地无能。
回国之后裴英智意外地接到了许诺的电话,两个人对着电话各自沉默,只能听得到呼吸声,良久,许诺才开口,说我想见你。
裴英智按捺住欣喜,问许诺,要来家里么?
许诺摇摇头,外面吧,你开个房间,我去找你。
裴英智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做了。他去得很早,在房间里等着许诺,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许诺才到。十一月的上海天气有些冷了,许诺进来时似乎都带着外面的冷风。他把外套脱了扔在了沙发上,长腿一迈就要往裴英智身上坐,裴英智惊讶地拦住了他,问他干吗。
许诺蒙着头说,想做了,你不想么?
裴英智当然想,但是这个情形之下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儿。他问许诺怎么了,许诺却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么多,为什么就不能找准自己的定位?你不想也可以,只是我多麻烦一点找别人就是了。这话说出来,裴英智脸色就变了,他知道许诺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所以他怎么可能容忍许诺找别人?
许诺明摆着就是来发泄的,输了比赛他心里不痛快,裴英智能说什么?许诺说得对,他应该找准自己现在的定位,他在许诺面前不再高高在上,他是尘埃。裴英智抱了抱许诺,他的右手不太敢用力,最终只得作罢,牵着许诺进了卧室。
做时裴英智脑子无比清醒,他仔细地感受着许诺的状态起伏,心里觉得自己可笑。从来都是别人在床上伺候他,如今他也做起了这样的事情,还要生怕对方不满意,不和自己做。爱的化学反应时好时坏,好时让人积极向上,坏时让人自甘堕落。
裴英智想,也许对于许诺而言,自己恐怕只是一根比较好用的按摩棒吧。
还有ATM机的功能,只是许诺几乎不使用。
许诺不叫裴英智吻他,也不怎么叫他抱着,两个人就是单纯地身体交合,或者裴英智有爱,但是许诺不要。射过之后,许诺调整呼吸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歇得差不多了就穿衣服离开。临走前他从钱包里掏出一打钱放在床头柜上,裴英智狠狠地抓着他的手问,你什么意思。
许诺清清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又不是嫖你,我也嫖不起你,房钱我总该掏一半吧,你急什么。
然而这却是对裴英智最大的羞辱。
想上裴英智床的人能从上海的黄浦江排到北京的颐和园,许诺却说,房钱咱俩一人一半。简直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炮友待遇了。
裴英智气得不行,也只能在许诺走了之后重重地呼出来。
这样的关系就又维持了差不多两年,一直到许诺退役。在这期间,裴英智受到过的诸如此类的行为上的践踏和言语上的羞辱数不胜数,许诺倒是没机会监禁他,剩下的待他如同当年他待自己一样。
中间有几次,许诺都能感受到自己把裴英智惹毛了,但也只是有狂风暴雨的前兆,不一会儿就烟消云散。裴英智在这方面的自控能力很强,他答应要还给许诺的,就再也不会食言。
他们之间的拉锯战对于裴英智而言是极为艰难痛苦的修行,但是他不知道许诺内心在想什么。他只能靠猜测,而猜测本身恰恰就是最不稳定的一种情绪。
拉拉扯扯了两年,两个人都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微妙的关系与距离,都绝口不提更深入的事情。裴英智怕总是提起来会叫许诺心生厌烦,而许诺……则是因为暂未规划好人生。
什么游戏都玩不了一辈子。
幼时觉得人生很漫长,拥有的东西永远像一个定数,能看到的世界仿佛也只有所生活的城市那么大,这种情况可能会一直延续到将将一脚踏入成人世界的时候。长大后,觉得人生很短,世界也很小,拥有的东西就变成了抽象的沙子,一握就没了,这时就会开始自责。一是自责为什么少年时代没有珍惜,一是自责少年时代为什么会轻易做梦。
其实梦是永远不会过时的东西,但是梦并不会是贯穿人生始终的东西。在年幼的时候,每个人的梦想都是成为科学家或者航天员,然而当大家开始接受文化教育的时候,就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到达这个高度。大家接受的事物多了,梦也就有了不同的形状。有人会想当歌手,有人会想当画家,有人会想当作家或者演员……当时间越来越快的时候,梦就会变得狭隘和短浅,大学时代大家相对普遍的梦想是能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踏入了社会,梦想就会与实际生活越来越近,也会变得极为物质。
这个时候也许你就会发现,你的梦想变成了数不尽的钞票,但是这个东西一点也不庸俗,或者说这是梦想的基石,当你有足够的资本的时候你才能说自己想去做什么。这是属于现实社会的生存法规,也是永远不会被撼动的残酷的规则。
对于这点,许诺近来感触颇深。
他已经没有了“职业选手”这层身份,那么过去的一切就都要过去了。现在的生活状态维持得还算不错,但是谁能保证以后呢?随着互联网普及的深入和技术水平的提升,游戏行业会变得越来越好是毋庸置疑的,下一个在全球范围内引发轰动的游戏是什么,大家都不知道。有多少主播、玩家、从业人员吊在英雄联盟这一棵摇钱树上,能吊一辈子么?这个游戏不火了,没了,难道就要去喝西北风么?
许诺首先想到的是转型,趁着他还有些资本,他要转型。
他永远是个好战分子,他要有一个在人生路上继续前进的目标,他不想当一个只会玩游戏的无业游民,他希望做些什么,证明自己离开游戏也可以过得很好,他不想再被生活拿捏,或者是被抛弃。
一个冠军只是过去的终结,无论遗憾还是圆满,它都已经定格了,已经不能影响什么了,是许诺想要更多。
一切的起点是他需要有些文化知识。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开拓自己的视野,视野和阅历的差距让人和人之间也有了差距,这个差距会让人产生很负面的情绪,开始抱怨“书到用时方恨少”。许诺岂止是“方恨少”,他是根本就没有,那怎么办呢?只能恶补。
他买了些书,又报了点课外班。考大学他是不指望的,只是希望能多学会一些工具类学科,比如英语之类的。许诺早年去国外打比赛就有这种感触,主持人说一堆鸟语他听不懂,只能尴尬地等翻译,这让他觉得自己很低端,所以下定决心要学好一门外语。
学习是一种类似于修行的艰苦状态,许诺觉得比枯燥的训练还要艰苦,他学生时代就不喜欢读书,现在同样不喜欢,只是现在知道理性地思考这些问题和利弊了。
好在他是竞技选手出身,优点不多,但是抗压能力很强,也极为坚韧,咬咬牙,什么都能坚持下来。他的生活差不多是工作和学习对半分,大家觉得他轻松,其实他私底下忙碌得很。
“你走的时间太久,怎么不记得把冰箱整理整理。”裴英智没怎么吃东西,许诺又不叫他看着,便起来没事找事,他拉开冰箱的门,里面有东西腐烂的味道。
“那你整理吧,我没时间。”许诺头也不抬,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平放在桌面上,点开了之前在外面没看完的英文节目,声音不大,却足够他听清楚,边吃边看。裴英智把袖子捋起来,将冰箱里有些腐烂了的水果清理出来丢进垃圾桶,回身说:“需要再买点什么……”他看许诺在看东西,就走上前,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问:“你喜欢看国外的新闻节目?”
“嗯……”许诺就吭了一声,没多说。
裴英智又看了一会儿,说:“没字幕看得懂么?”
“瞎看。”
许诺一向不专心回答裴英智的问题,裴英智就没往深里想。饭后,他没待多久就离开了,毕竟今天不请自来,总不能得寸进尺。
裴英智开车从许诺的住处回到自己的住处。今天是工作日,他可没许诺自由职业时间那么随意,最近他在收购一家游戏公司,案子不是很大,但是很麻烦。对方的公司很小,说是公司,不如说更像是工作室,整个团队只有一款手机RPG游戏,自打推出之后就迅速登上了当季的手游排行榜第一,十分火爆。这是个大蛋糕,且不说游戏能长红到何种地步,整个团队的价值也很高。不少大公司想直接收购,但是对方不谈。裴英智一开始是以融资的形式接触的,但是接触久了,也就动了心思。
他主要做互联网和娱乐方向,旗下公司大大小小的产品摞成山,但是游戏这块,他只有一个战队。战队本身就是往里扔钱的,就算也经营一部分商业项目,获得的盈利也只是杯水车薪。那么既然这是个赔钱的买卖,裴英智为什么要去做呢?说来还有些故事的。
裴英智这个年纪,要说一点没接触过网络游戏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家世太好,肩上的担子太重,没什么机会成为网瘾少年。他大学时代在外留学的时候短暂地接触过一段时间的Dota,他一方面觉得这游戏很有趣,一方面觉得游戏黏度高会影响学业,权衡之下就没有继续了,但是他对此仍旧有兴趣,甚至想凌驾在此之上。
机缘巧合之下裴英智就玩起了战队,他不怕花钱,选手们有了成绩,他也舍得重金奖励,战队玩得风生水起。后来可供竞技的项目多了,战队也就越做越大,俨然业内豪门。这是裴英智没想过的,当初也只是纯粹的消遣。
既然越做越大,那么就不妨在这个方向拓展拓展业务。端游市场每况愈下,如今是手游的天下,裴英智算盘打得响,没想到对方是根难啃的硬骨头。
技术裴英智是不懂的,他懂做生意,能花钱搞定最好,花钱搞不定的,他也不介意用一些手段。毕竟商场如战场,出来混的总该明白。
裴英智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将书桌上的灯光又调亮了一些。笔记本的冷光照在他的脸上,为他本就偏白的皮肤增加了几分戾色,等把所有的工作文件处理完之后,已经是半夜了。裴英智起身倒了杯水,端着杯子独自走到了落地窗前。
他所居住的楼层很高,视野很开阔,只是这个时候,纵然是热闹非凡的上海滩也已经入睡了。上海的夜晚与北京的夜晚是不同的,虽然她们都用黑夜掩盖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可上海是个摩登的女郎,精致美艳,连天黑之后浮华退去,都有莫名的情*暗涌。
许诺——这几乎是比事业还要难办的人。裴英智不知道这几年自己都在做什么,很多事情都在分去他的精力,许诺也是。他有时会觉得疲惫,甚至是狼狈的。那种最初很炽热的情感在时间中慢慢变得绵长细腻,像是水一样,渗透了他的一点一滴。这就叫裴英智即使觉得疲惫也仍旧不想放弃。苦中作乐的是繁重的工作,让他在后退一步的时候还保有一些余地。
夜晚已经不算长了,裴英智愣了会儿神才决定去睡觉,每一天的清晨对他来讲,都是充满着无限挑战的。
“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吧,大家早点休息。”许诺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说,“真的不打了,明天要搬家,要早点起来收拾的,真的累。啊忘了说,新家的网络还没搞好,可能会迟几天直播,大家不要等。”他交代完这几句话,不管弹幕上的观众如何挽留,迅速地关了游戏和摄像头,转身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刚搬进来的时候东西就不是很多,直到现在也没添置几件,打个包就能走人了。他搬进来没半年忽然动了换房子的念头,是因为他最近隐约有些未来想做的事情的雏形了,但是无论这个雏形是什么,都必须要有足够的资本。许诺断断续续的职业生涯和主播生涯确实攒下些钱,但是还不够,他琢磨着找个合伙人,但还没想好,当务之急能想到的就是省钱。
于是他退了这个两室一厅的房子,换的房子位置远很多,也老旧,但是便宜。许诺本身对生活要求就不高,有网线就够了。搬家这个事儿他就直播的时候提过一嘴,转头就忘了,十有八九裴英智得知道。
他这边儿刚在新家里收拾规整了,电话就响了。
“干吗?”许诺一边儿往架子上码放游戏光碟一边儿不耐烦地问。
“你搬家了?”
“嗯。”
“为什么?”裴英智在开车,“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没什么值得特别说的吧。”许诺回答,“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我方便去做客么?”
“现在不方便。”许诺想了想,说,“我刚搬到这边儿,有机会吧。”
“你还没说为什么忽然就搬家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么?”裴英智开玩笑地说,“别是为了避我吧。”
许诺轻轻笑了一声儿,说:“避你?不至于。”他把一排的光盘全码放整齐了,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坐在床上,叹口气,说,“我有我的理由,但是没必要跟你说。反正不是被人追杀也不是欠人钱就是了,跟你没关系,你操什么心?”
“不是操心,是关心。”裴英智说,“不是被追杀也不是欠钱,你别是给我招惹了什么风流债吧。”
许诺“嘶”地倒吸一口气,口气不怎么好地说:“我不想跟杀人凶手讨论欠什么债的问题。”
“许诺,你……”听了这话,裴英智神色一变。
“你杀过我一次,我永远都记得。”许诺说,“我希望你自己也能记得,我累了,就这样吧,再见。”说完,他不给裴英智回话的机会就挂断了手机。手机被随手丢到了床上,许诺也放松地仰躺在床上,开着的电脑没有网络,显示着桌面,发出低噪音,衬得房间更安静了。
许诺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对裴英智说了这样的话。只是他还没想明白前因后果,手机就又响了。屏幕上赫然写着“裴英智”三个大字,他舒了口气,接了电话,懒散又无奈地说:“你还有什么事儿?”
“我记得,不必你提醒。”裴英智直接说,“我还不够面对么?你想让我怎样?”
“什么叫我想让你怎么样?”许诺冷冷地说,“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选的,说得好像我逼你一样。裴英智,你好歹也是这么大的人了,何必这么不要脸地自降身份?值么?”
“还真叫你说着了。”裴英智不怒反笑,“我就是不要脸了,值不值,我自己心里清楚。”他的口气像极了旧时候京城里的纨绔少爷,他的脸面只有自己说了算,许诺说他不要脸,可他并不这么觉得,更由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许诺“呵呵”一笑,说:“这么会儿工夫,你查到我住哪儿了么?我懒得跟你说话,要是还查不出来,我也真没辙了。”
“你非要这么想我么?”
“不是我这么想你。”许诺说,“你就是这样的人。”
这次他挂得更果断,为了避免裴英智再打电话骚扰,他把手机关机,出门就去办理网络了。
裴英智没刻意查许诺的新住处,他开车也不方便说话,就由着许诺去了。本来在最初,他是不担心许诺惹什么风流债的,许诺当初跟谢琪的那么一段他都能忽略不计,其他大大小小的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唯一让他省心的是许诺虽然四处留情,但是基本没有下文,看上去很不负责任,可也是最负责任的一种。他只给你一点很好很好的回忆,绝对不多踏出一步,很安全也很礼貌,让你仅仅停留在这般梦幻的感觉之中。
他知道,许诺没什么情感,兴许有过,但是已经被他消磨光了。想到这里,裴英智的心情就十分复杂,许诺不会和别人产生情感纠葛,同样……也不会和他有纠葛。他唯一独占一份的是许诺的恨意。
但就连这份恨,如今也被许诺掩盖了起来,不怎么表露。
他们是最熟悉彼此的陌生人,炮友,前任员工和老板,被害者和罪犯,可能是任何的一种社会关系,但不是情人。许诺当初是同意裴英智所谓“在一起”的要求的,没有更进的一步。所谓的“在一起”也只是裴英智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名分,从此他被约束了起来,不能与别人有亲密行为,不能分心给别人,从今往后只有许诺一个。
许诺却没有许给他什么,许诺从头到尾都是自由的。
裴英智觉得,自己有点斯德哥尔摩,许诺也会在精神上虐待他,但是他还是爱许诺。
这是不讲道理的。
网络办理的效率很差,许诺自己跟家过了两天脱离网络的生活。不过他没闲着,抄了一堆英文单词背诵,还把一些很生涩的摘抄出来贴在显示器上方便记忆。他清点了自己的存款,做些小生意是够的,但是能支持多久,许诺不知道。
他想创业,这个事情仿佛当初想要拿世界冠军一样扯淡,但是许诺希望拥有自己的事业。至于大致方向,总不能是开淘宝开到发家致富,这更扯淡,并且听上去不那么像一份“事业”。他希望从事最熟悉的游戏行业。做外设不行,这个前期投入很大,许诺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么就只能做游戏了。
许诺没参加过工作,也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他只能在网上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不过他曾经接过一些游戏广告和代言,与这些公司有些联系,也曾侧面打听过。许诺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并没有任何优势,技术他不懂,运营他不懂,他唯一优于别人的是懂得玩游戏,知道什么是好的游戏。
这算优点么?许诺也不知道。
等到终于网络什么的全都办好了,他才开了直播。排队的时候,许诺无聊地在各大主播的房间里来回跳着看,每个人的屏幕上都有各种淘宝地址,然后游戏的间隙还会做做广告。许诺撑着下巴,就这么默默地看着。聊天频道里刷着诸如“夜神来查房啦”的句子,小透明主播们欣喜若狂,在镜头里看得很明显。
游戏里的对话框弹了出来,林绪找他双排,许诺就关了现在的排队,接受了林绪的邀请,并进了他的语音频道。林绪没离开基地,那边吵吵闹闹的。
“你最近干吗呢?”林绪问道。
“搬家,刚清净下来。”许诺回答,“想我了?”
“呸!”林绪笑骂道,“想个屁!”
“少贫。”许诺也笑。
“得了,我还没问你,好好的干吗搬家呀?”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问我这问题。”许诺眼睛一转,说,“哥穷啊,住不起。”
“《某知名主播直播哭穷月入百万》,新闻标题我都给你想好了。”林绪说,“你还穷?请理性吹逼好么。你真不是被人追杀?”
“没有。”许诺说,“那边的房子贵,我想了想自己一个人好像也没必要住那么贵的,再者说……”
林绪打断了许诺的话说:“可是有个问题欸,那如果约炮怎么办,妹子跟你回家之后看到那个破房子还会跟你约么?”
“我在直播。”许诺一脸无奈地说,“怎么就约炮了你就不能想点干净的事儿,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行行行,你心如止水行了吧,好啦,进游戏了!”
许诺陪着林绪排了一宿,林绪口无遮拦,许诺跟他待久了早就习惯了,直播间的气氛十分轻松,观众比原先活跃了很多。林绪问许诺最近要干吗,许诺开玩笑说要干大事儿啊。林绪听着他是开玩笑,便也说,你要是当了老板请包养我好么,许总。许诺连忙拒绝,说林绪吃得太多,不养。
下路组合关系一直很好,萌这个CP的女生特别多,她们就是觉得许诺对谁都那样,多情又无情,但是对他的辅助就特别温柔体贴,再加之两人总是在一起,言谈举止也很默契,粉丝们就萌得飞上了天。
但是裴英智很膈应。
他知道这个辅助当初来BFG就是许诺亲自挑的,要没许诺,林绪还不知道在什么鬼地方打单呢,裴英智觉得许诺对他青眼有加,这种情绪很危险。裴英智不喜欢许诺跟别人太亲近,他知道是自己的自私又在作祟,但是这会儿他真的没有任何立场干涉许诺,只能给自己添堵玩。
他看直播的时候听许诺说要干大事儿,许诺当玩笑说的,裴英智听得认真,也记心里了。他觉得许诺搬家绝非心血来潮,直播又跟人说起这些,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联系。只是裴英智现在没什么机会接近许诺,找不出什么别的线索。
许诺到底要做什么呢?裴英智好奇,他知道许诺是个对生活水平不怎么上心的人,这意味着他花钱根本就是大手大脚没概念。许诺之前的生活裴英智不是特别清楚,但至少认识了他之后,许诺物质上就没搞得这么糟糕过。
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指——许诺因为某些事情不得不节省开支。那么,许诺这个年纪有什么花钱的事儿么?他本身当主播就很赚钱了,除非是家里发生了突变,或者他自己遭遇了什么。钱能解决这个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事情,能总结到这个环节的话,那么事情就很简单了。
无论如何,裴英智都觉得有必要再侧面接触一下许诺,也许他给不了许诺更多的东西,但至少钱这方面他是能可着劲儿给许诺糟蹋的。
他于许诺唯一有价值的点,也就剩下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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