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官府又出难题

　　万松园是河南伍园中的核心，属于“园中园”，伍氏常在此接待外国商人、国内名流。

　　广州乃广东省会，广州知府不同于寻常官员。能出任广州知府的，往往都是巡抚面前的红人。

　　管家不敢怠慢，把知府请到了万松园。

　　那政府正在赏玩园中的字画古玩、亭台楼阁，看见一顶小轿移动如飞，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不多时，伍崇曜提前从轿中钻了出来，整理一番衣冠，朝知府走去。

　　伍崇曜是十三行商，需要经常与官府打交道，自然捐有官衔。早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清廷倚重他与洋人谈判，便给了他一个“洋务委员”的官衔。

　　1849年，英国人兵临广州，要求官府履行条约，准许洋人入城。两广总督徐广缙反对洋人入城，倚重伍崇曜与洋人谈判。

　　伍崇曜夹在官府、洋人中间，左右为难。那时，父亲伍秉鉴已死。女儿伍菡告诉他，伍氏的财富全靠官府赐予商业特权。如今百姓都反对洋人入城，伍氏应顺应民心，旗帜鲜明反对洋人入城。

　　伍崇曜听从女儿意见，全力倒向官府，在反入城斗争中出力甚多。

　　事后，总督徐广缙奏请皇帝褒奖伍崇曜，说他“向为夷华各商所推重”，广东商界能够齐心“停贸以制夷，实该郎中伍崇曜一人之力”。

　　因此，咸丰下诏恩赏伍崇曜“著加恩以道员不论双单月归部选用”，并“赏给三品顶带”。

　　广州知府是个从四品的官员，却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非伍崇曜这种野路子可比。

　　一如父亲伍秉鉴一样，伍崇曜在官员面前非常低调，对知府大人十分尊敬。

　　那知府也知道伍崇曜是华夏首富，在广州城很有影响力，便对他格外客气、百般笼络。

　　两人相见，免不了寒暄一番。

　　知府说道：“元薇，我许久不来你这万松园，又看到了许多新奇的字画古玩。尤其是那幅唐寅的山水画，山势雄峻，石质坚峭，笔法劲健，墨色淋漓。我看了之后，如同身临其境！妙！妙！”

　　伍崇曜正想请官府为自己站台，逼茶商把茶叶卖给十三行，苦于无法开口。一听知府有索贿之意，伍崇曜欣然说道：

　　“难得府台喜欢，伍某眼拙，不能得此雅趣。回头我就让人收起这幅山水画，夜里请人拿给府台，请府台好好赏玩。”

　　这话没一句“送”字，却满是行贿的意思。

　　换了平时，知府必然会欣然笑纳。但这次他有使命在身，事成之前，不便收取贿赂。

　　于是，出乎伍崇曜意料的是，知府断然拒绝，说道：“我只是一时感慨，毫无掠美之意。桃花庵主的山水画，我看上几眼就足够了。今日前来，主要有一事相商，请元薇务必帮忙。”

　　伍崇曜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心里不高兴，脸上仍是笑呵呵的，说道：

　　“府台大人是我们的父母官，有何见教，请尽管说，不必客气。”

　　知府微微一笑，说道：“说出来，这事也蛮棘手的。不过，事成之后，也是一件大功劳，于你我干系极大。就是抚台叶大人，也要承你的情！”

　　话说得越郑重，伍崇曜心里越沉重。

　　果然，知府缓缓说道：“时局越发乱了。我现在告诉你，长毛已经攻下了金陵，此事不久之后就会见诸邸报。金陵一失，天下震动。”

　　伍崇曜心里一惊，金陵乃朱明故都、东南重镇，长毛居然打下了金陵？纵观满清两百多年历史，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清初时，郑成功、张煌言军威何其雄壮！郑成功十万大军，无敌于海上，发兵攻金陵时亦遭惨败。

　　太平军竟然攻下了金陵！难道，真的要变天了？

　　知府继续说道：“京里已经传下了密谕，要各地督抚提镇紧密配合，全力剿灭长毛。绅商亦要踊跃举办团练、捐助钱粮，上报皇恩，下靖地方。”

　　听到这，伍崇曜的脸已经拉长了。不用想，知府下面的话必是要他认捐钱粮。

　　知府注意到伍崇曜神色有变，也不理会。别看伍崇曜家资千万，却只是个商人，在官府面前啥也不是。

　　要不是官府给他商业特权，他哪能赚下许多不义之财？现在国家有难，要他出点钱怎么了，还摆出个臭脸色！

　　知府继续说道：“长毛实行圣库制度，没收一切财产。这你是知道的。真要让长毛坐了天下，你伍家千万财产都要化为乌有。所以，打长毛，你要出大力！”

　　伍崇曜注意到，知府的语气加重了。他赶忙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府台说得对。如今国家有难，我们做臣民的正应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知府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说道：“这就对了嘛。事情也不难，是这样的。江南乃财赋重地，万不可有丝毫闪失。皇上已经下诏，选了一批精明强干之人担任江南大员。

　　“譬如，张芾做了江西巡抚，黄宗汉做了浙江巡抚，吕贤基、袁甲三做了安徽团练大臣……就连何桂清，刚刚守制结束，就被朝廷放了江苏学政，预备接任江苏巡抚的……

　　“你老兄有没有发现，我上面说的这些人，都是道光十五年乙未科的进士。如今，咱们的抚台叶大人，和他们同科。

　　“这一科可是响榜，除了这么多的地方大员，还有彭蕴章这个大军机、丁守存这个小军机……”

　　所谓大军机是指军机大臣，小军机是军机章京。

　　旧时科举，事后往往被人分为“响榜”、“哑榜”。所谓响榜，是指这科进士官运较好，出了许多大官。哑榜则与之相反。

　　之所以有响榜、哑榜，与主考官关系极大。在旧时官场，官员之间拉关系主要靠师生、同年、籍贯、世交。

　　学子中了进士，就拜主考官为座师，从此得到座师的提携。同科进士也互相帮助，引为同党。

　　所以清朝官场，科举主考官极为重要，往往遴选大学士担任。

　　道光十五年乙未科的主考官，正是大权臣穆彰阿。道光帝对他极为信任，他的门生也跟着沾了光，官运亨通。

　　特别是彭蕴章做了军机大臣，使这一科进士在中枢有了强有力的奥援，势力极大。

　　日后，曾国藩的湘军集团靠军功崛起，还曾与他们屡屡斗法。

　　说了这么多，跟伍崇曜有什么关系呢？

　　却听知府娓娓道来：“何桂清是个神童，19岁就中了进士，31岁升内阁学士，32岁迁兵部右侍郎。要不是他丁忧回籍，耽误了三年，如今早就出任一方巡抚了。

　　“现在国事糜烂，何桂清屡上条陈言兵，皇上对他很满意，让他出任江苏学政。现在长毛打下了金陵，江苏巡抚杨文定、两江总督陆建瀛十有八九已经死难。

　　“皇上此举，明摆着是要何桂清接任江苏巡抚。何桂清已经出京赴任，离京前上了个奏疏，请广东方面组织红单船武装，开赴江南剿贼。

　　“抚台与何桂清是同年，自然要鼎力支持何桂清。元薇，你是十三行首，与海商最为熟悉。抚台也发话了，由你出面招募红单船，最是合适不过。所需钱粮，请元薇先从垫付。”

　　伍崇曜不免一惊，不等知府说完，便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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