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程宗遖压下眸内翻滚的情绪,神色晦暗,他换了一种方式,问道:“那天,你会出现吗?”
虞粒回过头,看了他几秒,突然笑了,嘲讽意味很浓:“没出现的人,不一定是我。”
“别来烦我了。”
她有个毛病,生气或伤心的时候就会口不择言,嘴里的话会变成刀子,怎么伤人怎么来。
试问,向来骄傲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受如此恶劣又轻蔑的言语。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松开了她的胳膊。
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露出丝毫怒意,只是低着嗓音:“别生气,我不烦你就是了。”
语调淡淡的,还是像曾经那样,温柔又耐心地轻哄着她。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照顾她的情绪。
虞粒真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对她永远都这么温柔和纵容,可她好像也从来都看不透他。
一边说想她,一边又摘掉他们的情侣耳钉,或许他早就另寻新欢,那现在又是在干嘛?和她偶遇后,心血来潮逗她玩吗?
她狠狠蹙着眉,没有再回应他,径直离开了洗手间。
回到席间,虞粒将他切的那盘牛排搁得远远的,她拿起刀叉,发泄般切着,脸色难看至极。程宗遖也是一样,全程阴着脸,冷冽的低气压好似笼罩着整个餐厅,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刺骨。
他们那边的气氛原本很活跃,程宗遖回来之后,各个都安静了下来。
刚开始虞粒前脚去了洗手间,程宗遖后脚就跟了上去,吴琪还一个劲儿暗爽,跟陈妍宁打赌,两人肯定天雷勾地火,没准儿下一站就是去对面酒店开房,谁知道是这样的剧情走向啊。
所有人都各怀鬼胎,这顿饭吃得百般不是滋味。
他们匆匆结束饭局,红酒开了只喝了三分之一,虞粒打包带走了。结账的时候显示已经付过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付的,她实在没力气去跟程宗遖掰扯了,他这么有钱,他既然喜欢花钱那就让他花吧。
离开时没有往程宗遖那边看一眼。
她穿上外套下了楼。
一行人走到路边打车,站了一会儿,天空中突然飘下了雪花,落在了脚边。
虞粒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在南方下雪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她抬起头,小小的白色颗粒落在了她的脸颊和眼睫上,一点点凉意渗透进皮肤,她这才有了些实感。
真的下雪了啊。
她还真是幸运,来南城的第一个冬天,就迎来了难得的初雪。
可是……她怎么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呢,反而这心里无比的酸涩。像小时候吃的那颗最酸的山楂。
站在路口,看到正在倒计时的红灯,那股酸涩好似瞬间找到了源头。
一时恍惚,好似马路的对面,会像上次初雪那样出现他的身影。
他会在倒计时的最后几秒走到她面前对她说:“在我这儿,没有实现不了的愿望。”
折磨她的,从来都不是离开他的事实,而是过去那些回忆,就犹如钝刀子杀人,死不了,但更痛苦。
面前停下一辆出租车,虞粒逃似的上了车。
她想,她再也不会喜欢下雪天了。
出租车行驶,雪还在下。她靠着车窗发呆,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她拿出来看,是学姐发来的。
【下雪了】
虞粒回:【是啊,下雪了。】
【生日过得怎么样?】
虞粒:【不怎么样。】
【为什么不开心?男朋友惹你生气了?】
虞粒的指尖在屏幕上打打删删,最后还是说:【我没有男朋友了。】
【怎么了?他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或许是学姐给她的感觉很温暖熟悉,也或许是学姐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她抖着手打字:【不是他的错,是我太贪心了。】
他曾经说:在我这里,你可以尽情做个贪心的女孩。
她真的信以为真。越来越贪得无厌,越来越不知餍足,从一开始只想留在他身边就好,之后想要他的身边只有她,到最后发展成妄想他全部的爱。
贪心,自古以来,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对方正在输入”闪了闪,须臾,才收到回复:【他其实很爱你】
虞粒吐出一口气,心里却出奇的平静:【感觉不到。】
第一次觉得这么疲惫。一段让她没有安全感、看不到未来的感情实在太累了,一直都在僵局里打转。
给自己希望,然后泼冷水,她不断地优柔寡断举步维艰,拉扯内耗。他们一见面,她总是心动,可矛盾还是在那儿,他也总是像没事发生一样关心她爱护她,但最起码的偏爱,她真的看不到。
想彻底放弃了。
程宗遖站在露台上,看着虞粒走到了路边,想追上去的冲动很强烈,可理智将他拉住了。
她已经彻底不相信他了,说什么都没用。而且她让他别再出现在她面前,别来烦她了。他能察觉到,她是认真的。
他竟然开始胆怯,怕虞粒真的会烦他,万一把她惹恼了,她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一年后的今天不去了怎么办?
林昭走过来站在他身旁,随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又看了看程宗遖这愁云满面的样子,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窝火了:“遖哥,你什么时候这么瞻前顾后的了?我真搞不懂你,为她做了那么多还不让人知道,又是投资学校又是这又是那的,整天就净围着她转了。”
“连她照片都纹到身上了,她还想怎么样啊?还不满意还不满足?”林昭撸起他右臂的毛衣袖子,小臂上的人物刺青是鲜红的,扎着马尾的女孩怀中抱着玫瑰花甜甜的笑着。
“遮那么严实干嘛?倒是露出来给她看啊!”
这大半年的时间,每一天程宗遖的状态都不好,动不动就往南城跑,为她做了什么也闷声不响的,学活雷锋不留名,还把她纹到了身上。对于一个把刺青当文化信仰的人来说,这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不能用疯魔来形容,是彻底无药可救了。完完全全被虞粒牵着鼻子走。
林昭太过聒噪,烦得程宗遖拧紧眉,抽回胳膊,撸下袖子。
楼下的虞粒已经上了出租车,出租车渐行渐远。这时候他才注意天上飘下来的白色雪花。
他也想到了一年前在京市的初雪,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用小号给她发了消息。
他不动声色地试探着,他能看出来一开始虞粒并没有这么抗拒,她眼里的悸动他看得一清二楚。那么到底是从哪里不对的呢?
他得搞明白。
然而虞粒的回答模棱两可。
可奇怪的是,他好像又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直到她最后一句“感觉不到”,像是一个微小的火种,落进了一片荒原。
所有压抑着的情绪也一并迸发。大火霎时间燎了原。
他捏着手机,不再回复。
胸膛起伏的程度愈发明显,火气顺着呼吸往上冲,直至他听见自己骂了一句脏话:“操。”
行。
感觉不到是吧?
他朝林昭伸出手,声线格外紧绷:“车钥匙给我!”
林昭愣了下,连忙摸出车钥匙递过去。
程宗遖接过,大步流星冲下了楼。
学姐没有再回复她了,虞粒也没有再发。她继续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的雪发呆。
正当失神间,车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车浪轰鸣声。
虞粒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她忍不住看了看后视镜。
只见后面跟上来了一辆深黑色的兰博基尼,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车流中,不断变道超车,也不断闪着车大灯摁着喇叭,来势汹汹。
逼得车道上的其他车辆都胆战心惊。
直到那辆兰博基尼驶到出租车旁才收了速度,漆黑的车窗落下来,露出了程宗遖神色凝重的面孔,车与车的距离太近,似乎差几厘米就能擦上,但他却得心应手地掌控着一切,不见丝毫慌乱。
虞粒已经傻了,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程宗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只手伸出去用力敲了两下出租车副驾驶车窗,出租车司机降下副驾驶车窗,副驾驶正巧坐着许曜帆,看到程宗遖后瞬间屏息凝神。
程宗遖扫过去一眼,对司机言简意赅命令道:“停车。”
司机透过倒车镜看了眼两车之间的车距,惊恐又懵逼:“你搞什么啊?车蹭了可不关我的事儿啊!是你自己往上蹭的啊!”
他还以为程宗遖是在找茬儿,这豪车蹭了,他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程宗遖眉头紧皱,脸上全是烦躁,没了丝毫耐心,猛砸一下方向盘,喇叭声骤响,低吼过去:“我他妈让你停车!”
司机被这气势震慑到,来不及多想,打了转向灯,连忙靠边。
程宗遖直接踩了一脚油门,在绿灯的最后几秒冲了出去。
冲出去了一段距离后行驶到路边,方向一打,兰博基尼横停在一条非机动车道上,挡住了出租车的去路。
司机条件反射踩下刹车。
车内所有人都惯性往上扑。幸好刚才经过一个红绿灯口,出租车后面没有跟其他车辆。
虞粒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是吴琪的惊呼声将虞粒拉回了神。
“小鱼,是你前男友!”吴琪抓着她的胳膊,“他来找你了!哇擦,刚才真的酷毙了!”
虞粒云里雾里的,她机械地看过去,程宗遖打开车门下了车,连车门都没关,大步流星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没有穿外套,上身只有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
走到出租车前,他拉开了虞粒这边的车门,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虞粒的三魂七魄仿佛归了位,她怒火攻心,下了车骂他:“程宗遖,你不要命了?!你是不是疯了!”
她一直都清楚程宗遖是个随心所欲又疯狂的人,直到刚才亲眼目睹切身体会,她才知道什么叫惊心动魄提心吊胆。
程宗遖握住她胳膊,将她往他的车前带。虞粒还是冷静不下来,挣扎了两下:“你到底想干嘛!”
她表现出抗拒,他便松开她,黑眸犀利清冽,直直地看着她:“你不用急着躲,我说几句就走。”
“上次你说我们先冷静冷静,成,我听你的。你让我想清楚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娶你。好,我想清楚了,不用等到约定那天,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因为我爱你。”
分开到现在,已经半年多的时间。
大概幡然醒悟是真的需要契机,或许只是某个不经意的瞬间。
那天是很平常的一天,在一个会所应酬到很晚,在座的人除了程宗遖基本上都有了家室,时间太晚家里那位纷纷打来电话询问什么时候结束,晚上还回不回家。
男人们在挂了电话后,大部分表现出的反应都是嫌弃,称女人就是累赘,整天就知道问东问西没完没了的查岗,还有的人明明身边带着包养的情人,接起原配的电话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一边说谎一边与情人调情。
这圈子就是这样,表面都光鲜亮丽的,背地里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这些事早就见怪不怪,程宗遖不以为然。
茶余饭后,有人注意到了他小臂上的人像刺青,便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是谁,他看了眼,笑着说:“我太太。”
所有人都为之惊讶,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还问对方是哪家千金,一定很出众优秀。总而言之每个人都说着讨好的场面话,可有一句他却听进了心里。
有人说,还是程总的太太善解人意知书达理,知道在应酬绝不打电话来打扰。称这才是一个合格的贤妻良母该有的姿态。
程宗遖当时就试着代入般设想了一番,如果虞粒像别人的另一半那样不停给他打电话查岗,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和聚会上有没有其他女人,他会不会嫌烦,会不会觉得她多事。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会。
甚至他开始羡慕那些人的太太至少还愿意管束他们,而虞粒已经不管他了,甚至他想给她打个电话都成了奢侈。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希望虞粒像以前那样黏着他。相较于其他人,他觉得他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这种心理上的转变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从前的他不喜任何束缚,现在的他,却会因虞粒的离去和对他的失望而心痛悔恨。
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胃痛到直不起身子,也没人再给他泡蜂蜜水,凶巴巴地命令他不准再喝酒。
他知道,他真的是个很差劲的人。是他配不上虞粒。配不上她的爱。
“虞粒,听清楚了吗?我说我爱你。要一遍听不清楚,我可以说很多遍。说到你不想听为止。”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想跟你结婚,就算我再怎么厌恶抗拒婚姻,但只要一想到那个人是你,我又觉得一切也并不是那么的糟糕,我愿意试着去组建你心目中那个理想状态的家庭。”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你要感觉不到我的爱,非要继续那个20岁的约定,成,可以,都他妈可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要去追求自由,去做自己,飞得再高再远都无所谓,我尊重你所有决定,我会一直跟在你后边儿,奉陪到底。”
即便是在表明心意,可他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雪花落在他眼睫上也压不下去眸中的怒火,语气严肃,桀骜中又带着暴躁,哪儿还有平日里的稳重,明显是被彻底惹急眼了。
林昭说他做了什么都不让她知道。他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把付出挂在嘴边的人,不想去搞那一套,也不屑。没必要。
他本来想跟她慢慢来,循序渐进的。还有一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而今晚制造偶遇,实在是因为太想她,也不想缺席她的生日。
但虞粒说她感觉不到他的爱,这真的让他难受又窝火。合着以前的种种她就这样全盘否定了?
去他妈的循序渐进,慢慢来个屁。懒得跟她迂回拉锯,这不是他作风。
“我说过你在我这里可以尽情贪心,你想要的我全都给你,我从来没骗过你,也永远不会骗你。”
程宗遖朝她逼近,眼眸幽幽,是他惯有的强势和狂妄,“不信那就打个赌,一年后的今天,如果真有人没出现,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我。我他妈说娶你,豁出这条命也不会食言。”
“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当我求你行不行?求你嫁给我。”
一口气说完后,他闭了下眼,侧过头去沉沉吸了吸气。
再睁眼时,所有情绪都归于平静,他好似瞬间恢复了往常的从容,牵起她的手,温热干燥的掌心托着她的手背,从裤兜中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白色小盒子放入她的掌心。
“今晚惹你生气,我很抱歉。如果你真的不想见我,在此期间,我绝不会来烦你。”
他还是像以往每个温柔的瞬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小鱼,生日快乐。希望我没有毁了这个生日。”
他转身离开,上了车。兰博基尼扬长而去。
他自然懂得张弛有度的道理,该说的说清楚,让她了解他的决心,然后再给她冷静思考的时间,逼得太紧不是好事。
虞粒彻底懵了。这大概是认识程宗遖这么久以来,他对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明明暴躁,怒不可竭,像是掐死她的心都有了。可一字字一句句却准确无误的往她心窝子上砸。
她懵懵懂懂地打开盒子。
里面居然是一枚戒指,上面很大的一颗钻,像鸽子蛋那么大,周围还镶嵌了许多碎钻,而中间的主钻是心形的,明显是两颗钻石合成的形状。
主钻晶莹剔透中带着一些璀璨的蓝,很独特。虞粒一眼就认出来,是耳钉上的钻石。
错愕间,忽然想起他送她耳钉的那天,她扎穿了她的耳垂,嗔怨地在他怀里撒娇:“疼死了。直接做成钻石戒指不就好了,就不用受罪了。”
现在,他真的做成了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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