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更
“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话让你困扰”电话里, 裴思渡一扫方才的凌厉气势,柔声低笑“效果肯定不好,你听完更想离职。”
桑絮的喉咙宛如被掣肘,发不出声响, 不知如何表达陌生而复杂的情绪。
她听完了, 真的有更想离职吗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考虑离职的事情, 但始终没下定决心,刚才裴思渡责怪的语气成了催化剂,让她将离职二字当成抛出去的飞刀。
能否刺伤裴思渡,她心里没底。
可她还是想刺一刀。
她深知自己的恶劣,凭借她在上司面前的那份特殊, 恃宠而骄。
尽管她没得到所谓的宠,可情绪的发泄, 到底有些骄气。
“桑絮, 无论你把我的动机想得有多不堪, 我都能理解。你要走,我也理解。”
裴思渡的笑声里多了丝怅惘, “上下级是原罪, 从我在公司见到你起,我就猜到会有这一天。”
她的语气坚韧而脆弱, 桑絮听了不免心疼, 却又暗骂自己没有抱她的资格。
“裴思渡”桑絮徐徐地开口喊她名字, 每个音节都在打颤。
以为桑絮不想再听她说下去, 电话那端的女人停下, 换上轻快的语气“好, 我不讲了, 就说这些。你的假期过得还愉快吗”
“一般。”桑絮实话实说, 她心不在焉,还在回味上一环节。
裴思渡用闲得无聊的口吻抱怨“嗯,我过得也一般,无所事事。”
桑絮紧紧握住手机,生怕贴得远一点,这通电话就自动挂了。
说完得不到回应,裴思渡并不催促,悠然地做自己的事情。
桑絮听到她穿拖鞋走动的声音,她倒了杯水,水声落入玻璃杯,与自己颤栗的胸腔发生共鸣。
裴思渡一定身穿家居服,大概率是纯色的,独自在家里给她打这通电话。
她脑海里的形象美好,让她重新生出勇气。
“能不能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最后三个字花光桑絮所有力气,她极力忍着羞赧和内心深处的恐惧。
明智的人聊到前面就应该挂断,可她哪儿明智,她的裴思渡综合症恨不得无药可救。
她早就想知道,裴思渡对她的特殊是何缘故,凡事总会有个原由。
就算她在某个地方与别人不一样,也不该招致这样的浓情;遑论她平庸到无地自容,担不起这份情。
“你还记得五年前吗”裴思渡喝了口水,喉咙微弱的滚动声听得桑絮口干舌燥,好像渴的是她,该喝水的也是她。
“你读大一,青涩,可爱,严肃。”
桑絮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她最怕别人回忆她的过往,不自然地抢话“然后呢”
裴思渡没回话,等鱼吃上饵料,直将鱼竿一收,轻描淡写地笑“后面的不告诉你。”
“为什么”桑絮脱口而出,当场急了“哪有说话只说一半的。”
“说完有什么好,多费口舌罢了。”那边叹了口气,“还不如藏在心里,我自己怀念就好。”
“”桑絮被她的叙事钩住,动弹不得。
恼她的戛然而止,究竟藏了什么事
她记得从前与裴思渡并未见过几次。
又谢谢她的宽容大度。
她没有因为自己刚才的态度终止这场谈话。
桃酥,转账,虞瞳,带着情绪的报复心理,包括“离职”二字,都被好奇心彻底掩盖过去。
宛若桑絮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让她看清自己的拧巴和幼稚。
她很想说“我想听,你能不能告诉我。”
就算她要远离工作,远离裴思渡,不接受她的特殊“关照”和她的暧昧游戏。但她不能否认,在走之前,裴思渡对她的心思,会是她最想打包的礼物。
她想收下这份礼,但没有勇气说。
那太可笑了,一边立着牌坊说自己不接受,一边问对方喜欢自己的细节。
裴思渡一定烦死她了。
此时桑絮妈妈敲响房门,问她要不要先喝碗鱼汤。
这是示好的信号,表明她作为长辈再次想开,愿意继续跟桑絮和平的母女情谊。
这种台阶,当然要下。
桑絮朝外回了句“好的,过一会就出去喝。”
裴思渡以为她有事要忙,“我不打扰了,等你回来再办手续吧。”
桑絮仿佛瞬间被掐住咽喉,喘不过气,她手足无措,只知道不愿听不到裴思渡的声音。
几秒钟的停顿后,桑絮意料中的挂断没有到来,裴思渡再次用温婉的声音说“桑絮,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跟我见一面。”
窒息感缓缓离去,潮水退下,桑絮得到片刻喘息,然而还是心慌意乱。
“你的意思是,我回去就可以听你讲吗”桑絮向她确认。
“不是。”
在桑絮倏然收到的失落情绪里,那边的笑不像在初秋,仿佛春暖花开,惠风和煦。“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明天愿意见我,我就告诉你。”
桑絮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却还是重复“明天”
“嗯。桑絮,我去找你好不好”
她一遍又一遍地喊桑絮名字,婉转悠扬,带着不易察觉的亲昵,仿佛情人在耳畔轻呼。
她询问的声音带着耐性和撒娇,没有半分压迫感,却让人拒绝不了。
桑絮一声一声地被唤走了魂。
“假期,车票很不好买。”桑絮抱膝坐在地上时间过久,感受到来自地砖的森冷。
“有的。”她分明没答应,裴思渡却已经商量下一步的计划“我明早九点钟到,你要到车站接我吗”
那是最早的一班车次,六点半出发。
桑絮没骨气地“嗯”。
裴思渡的笑声要扬起“谢谢桑小姐欢迎我去你的家乡旅行。”
又改为桑小姐了。
桑絮想,她还是喜欢裴思渡直呼她的名字。
挂上电话,她怔然不已。
裴思渡为什么将兴师问罪的电话打成了旅行约定。
而她又是怎么从下定决心离职,到为了所谓的“礼物”,而让裴思渡从淮城跑来找自己啊。
事情走势不按她的想法,她自己都被自己被吓到了。
活了近二十六年,从未发生过这类事。
等她开门出去喝汤,已然换上一副平静模样。桑城没规矩地用手偷了块烤鸭,被桑絮瞪了一眼。
她走去厨房“妈,我总监刚才给我打电话,公司有项目急等着处理,我明天就要回去。”
面不改色。
大多数时候,她说谎和遮掩的本领都是够用的。
蠢的那么几次,都是着了道。
而她现在在做准备,让自己坠得更深。
她妈闻言突然关了火,直直地看她“明天才5号,这么突然”
“是的。”
“那好。”
收起依依不舍的目光,无论信不信,这件事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桑絮不喜欢待在家里,桑母明白,就算回来,她也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
有时候她会让儿子送点水果进去,自己却不知道该去说什么。
别人家庭,妈妈跟女儿睡一张床,促膝长谈的景象,在她家里不可能发生。
以前她忙着厂里的事,还要照顾桑城,分身乏术,只能忽略女儿。等她现在缓过劲,桑絮跟她却不亲了。
而那件事,是她心里永远的疙瘩。
她当时的愤怒和过激行为,桑絮的反抗与叛逆,都是不可磨灭的记忆。
无论表面上如何风平浪静,心海永无宁日。
桑絮想让自己矜持一点,晚上才给裴思渡发消息“我明天要带行李,陪你逛一天,我就回淮城了,然后你自己玩。”
裴思渡是爽快人“可以。”
桑絮失眠到凌晨三点,忍不住发消息骚扰封憬“我说了辞职,但明天裴思渡要来找我,你觉得我见她应该吗”
四点时,桑絮又发“你不说话,应该是认同的态度。”
早晨起床顶着一头乱糟头发看见消息的封憬“”
大姐,谁凌晨三四点及时回消息啊。
桑絮带着行李箱,等在车站出口处,给裴思渡发“我到了。”
发完莫名兴奋和紧张,又开始后悔这场约定。一整夜不得好眠,此刻居然精神抖擞。
裴思渡说“我下车了,正往外走。”
她也拖了个小行李箱,远远地看见桑絮,嫩绿色的针织外套在人群里发光。
看见她,桑絮面无表情,但是站直了。
裴思渡的心终于踏实下来,不用担心某人忽然没了影,再难见面。
她走过去,打量车站附近,“早上好,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去酒店。”
桑絮一本正经地宣布计划,对上裴思渡潋滟的惊讶眸光,忽然结巴“只是把、把行李放下。”
裴思渡笑了笑,刻意忽视她的紧张情绪,复述她的话“好,那就先去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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