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番外·浮生梦5
在太子这话落地后, 殿内一度有些尴尬。
嬷嬷干笑应了几声,不敢忤逆太子。
既然贵人都不在意,那她一个仆从也没必要扭捏了。
嬷嬷道:“男女敦伦本就是天经地义, 公主与驸马不用觉得羞愧, 夫妻之间再正常不过了。”
“二位新婚, 对彼此不甚了解,一时难以坦诚相待, 也是情理之中,但驸马与公主是要过一辈子的,早晚要养育后代, 所以这圆房一事早一日做晚一日做没什么区别。”
嬷嬷一上来说这话,就是想让二人抛却心中的抗拒。
然而二人听完, 一个低低咳嗽一声,面色难堪, 一个则始终垂眸不语, 望着自己的裙摆出神。
嬷嬷走到姜吟玉身后,笑着搭上她的肩膀, 道:“公主,这事没那么可怕,若是找对方法也能乐在其中。唯有夫妻二人在房事上和谐, 这亲事才能美满。”
姜吟玉捧着微微发烫的脸颊, 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姜曜,他从果盘里取了几颗沾水的樱桃递过来。
姜吟玉素手接过,帕子掩唇, 尝了几颗, 企图借着吃樱桃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
嬷嬷道:“倘使公主与驸马迈不出那一步, 可以用一些愉情的酒试试, 方才陛下给您二人赏了一壶愉情酒。”
一直沉默不语的魏宗元,诧异地“啊”一声,下意识看向姜曜,支支吾吾道:“这还是算了吧。”
嬷嬷说了一圈,见太子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心里有些忐忑,其实自己方才说的也没什么,但接下来的话,太子可真就不能听了。
她从袖子中拿出了一本小册子,搁到紫檀木圆桌上。
姜吟玉倾身望一眼,询问道:“这是何物?”
嬷嬷道:“这叫辟火图。”
姜吟玉出嫁过两回,这嬷嬷说的辟火图,她可太清楚了,如何也想不到,这本素雅荷花为封皮的册子里,画的居然是那种东西。
嬷嬷将册子打开,让姜吟玉过目,“公主,您瞧瞧。”
姜吟玉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老嬷嬷又将小册子给魏驸马看,将册子上的画一一解释了一遍,暗示魏驸马要如何做才能更容易让公主有身孕。
魏宗元面红耳赤,又不能敷衍了事,只能一个劲地点头称是。
过了一盏茶功夫,嬷嬷已是说得口干舌燥,见姜吟玉目光移到一侧,像是心不在焉,问:“公主懂了吗?”
姜吟玉手搭在茶盏上,回神道:“什么?”
姜曜清润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懂了吗?”
姜吟玉反应过来,握紧手绢,道:“懂了。”
姜曜若有所悟点点头,示意嬷嬷继续给二人讲解。
姜吟玉给姜曜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将嬷嬷打发走,听不下去那些话。姜曜却仿若没察觉她的眼神,目光落在那册子上,看得比魏三郎还认真。
姜吟玉搁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紧衣裙,弄出了褶皱,只觉坐如针毡,度日如年。
嬷嬷的话犹如蜜蜂在耳畔边嗡鸣,姜吟玉脑子发热,一双眸子盯着姜曜,等着他看向自己。
她也不知嬷嬷讲到哪里,却听魏三郎开口,以闲聊的口吻开口问姜曜:“太子殿下之前可曾有过美人?”
姜吟玉微微皱眉。
魏宗元看她一眼,又继续道:“殿下在西北军营待了那么久,就没有过女人吗?我听说军营里风气开化,若是打仗打赢了,敌军也会献上一些绝色女子?殿下想必有过不少美人。”
这话一出,姜吟玉也望向姜曜,等着他的回答。
姜曜道:“边关军纪森严,军营中不许有女子在,我既然带兵作战,便要以身作则。”
这话可让魏宗元吃惊不小,追问道:“那殿下就没有过旁的女子?”
姜曜眸色微深,打量他道:“这似乎不是三郎你该关心的。”
魏三郎赶紧闭上了嘴,他本意就是想让姜吟玉知晓,哪怕太子表面上再如何地高洁,私下也不一定干净。像太子这种在上位者,永远不缺女人,姜吟玉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他想让姜吟玉收收心,别被太子给骗去。
可魏宗元被姜曜打量,一时也不敢再问下去,低下了头,继续听那嬷嬷的话。
小半个时辰过去,嬷嬷终于讲完,将册子合起,递到姜吟玉手里。
“公主,陛下已经将奴婢赐给了您,日后您和驸马的闺房之事,都由奴婢来教。”
既然是皇帝的人,姜吟玉也不能想拒绝就拒绝,只能点了点头,让她下去。
嬷嬷走后,魏三郎也不敢赖在这里,直接道:“公主离宫三日,好不容易回宫一趟,想必极其想念太子,我就不打扰公主和太子说话了,在外头等着公主。”说完径自退了出去。
随着男子的步伐走出,殿门阖上,姜吟玉长松一口气,手贴了贴薄红的脸颊。
坐在她对面的姜曜,望一眼那册子,又看一眼姜吟玉,问:“父皇送给你的东西,怎么不收下?”
姜吟玉柔声道:“这等污秽之物,糟污了我的眼睛,我不想看。”
姜曜轻笑一声,“男女敦伦,是阴阳融合和谐之事,怎么到你嘴中就成了污秽不堪?”
姜吟玉不想和他聊这个,沉默了一会,想起魏宗元刚刚的问话,继续问道:“皇兄有过别的女人吗?”
他简练干脆地回道:“没有。”
姜吟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姜曜反问:“问这个做什么?”
姜吟玉一愣,笑道:“没什么,是我近来听到一些风声,说父皇和母后要给皇兄你物色太子妃。”
少女黑盈盈的眸子望向他,轻声问:“你要娶嫂嫂了,是吗?”
姜曜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语调淡淡道:“没有的事,空穴来风。”
姜吟玉坐直身子,从果盘里取了一颗樱桃也递了过去,喃喃道:“可皇兄你总要娶太子妃的。”
姜曜指尖滑着茶蛊边沿,道:“现在还没考虑。”
姜吟玉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一时间殿内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下去。
姜吟玉低头,望着自己染了蔻丹的指甲拈着那颗红艳的樱桃。
姜曜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目不转睛,犹如蜂蜜黏着她一般。
姜吟玉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不敢抬头,低低地问:“那皇兄可有喜欢的女子?”
半晌的沉默,姜吟玉也没听到他的回答,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才一抬头,就跌入了姜曜的视线中。
姜曜道:“你问这话何意思?”
窗外阳光投进来在他高挺的鼻梁一侧覆下一层浓郁的阴影,他目光深沉,语调幽幽,静静看着她。
姜吟玉被这道眼神灼得心口一烫,感觉像是被他发觉了心思,慌乱站起身来,理了下碎发,笑道:“无事,皇兄我先走了。”
姜曜望着她离去,少女落荒而逃,在离开时,被裙裾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等她走后,姜曜低下头,看向她落在桌面的那颗樱桃上。
窗外阳光将殷红樱桃照射得明亮刺眼。
姜曜起身,脸颊笑意淡了下去,走出了内殿。
姜吟玉回宫面圣,本是打算在宫中多住一段时日,但当天夜晚,皇帝派来的嬷嬷便来催二人圆房,她也不能将驸马赶出去,只能和魏宗元共处一屋。
那皇帝送来的愉情酒,二人自然是不敢喝的。
姜吟玉心知,若是自己日日住在宫中,只怕皇帝要盯着她和魏三郎圆房为止,所以翌日一早,姜吟玉就去未央宫拜别了皇帝和太子,主动说要回魏府去。
皇帝还笑着和太子打趣,“瞧瞧你柔贞妹妹,真是嫁了人,一心向着夫家,入宫待了一日,就迫不及待要回府去了。”
姜吟玉未曾反驳,盈盈行礼,衣襟微动,漏出一段藕色纤细的脖颈。
她能感受到上方,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
这道视线是如此熟悉,姜吟玉不用抬头也知晓是谁。
她转身离去,身上佩环珊珊作响,在跨过未央宫殿门时,转头朝内殿望了一眼,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炽艳的眉眼上。
她和姜曜的目光没有意外地撞上。
姜吟玉心扑通直跳,握紧手心,转身提着裙裾走出了大殿。
却说前朝,这个时辰,文武百官也才刚刚下朝。
魏三郎和父亲魏宰相走下玉阶,四周人纷纷上来对着魏三郎贺喜,所说皆是恭维奉承的话。
等二人走到魏家马车前,人差不多散了,魏宰相才收起脸上笑意,皱眉对魏宗元道:“三郎,你今日怎这一副样子?适才在朝堂上魂不守舍,谁都瞧出你不对劲。”
魏宗元敷衍回答了一声,眉头紧锁,心中烦躁。
刚刚有同僚好友上来打趣,说他新婚燕尔,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想必日夜操劳辛苦。
实则并非如此。
魏宗元心中烦恼,一是因为太子敲打自己,二是因为表妹。
从大婚之夜,他去找表妹,得知表妹意外怀孕,就一直惴惴不安。
这几日他为了避风头,有意冷落表妹,不敢踏足表妹的院子,只怕表妹心里不甘要闹了。
魏宗元慌乱,一边担心东窗事发,一边又沉浸在初为人父的期盼中。
想起太子,魏宗元低声道:“父亲我真是窝囊……”
魏宰相听得莫名其妙,问:“你说什么?”
他没心思听儿子心事,只道:“大婚之夜,你喝醉酒误事,连喜房都没进去,还招了公主的嫌弃,你问问天底下有你这样做驸马的吗?”
那洞房花烛夜,魏宗元被公主关在门外冻了一整夜,第二日婆子入屋子,检查元帕居然还是干净的。
这事魏家上下皆知,皆觉脸上无光。
公主是天家的公主,他们娶来就得当尊佛供着。公主断断不会有错,错皆在魏三郎。
魏宰相劝诫魏宗元,让他赶快与公主圆房。
魏宗元道:“我知晓了。”
这事他也想,可他哪里敢和姜吟玉圆房?
他都不知道姜吟玉婚前和太子做到哪一步了?有没有苟合?按照这样下去,别说自己带姜吟玉去江南,让她怀上子嗣,只怕自己要先给太子养儿子了。
魏家父子走上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头的嘈杂。
魏宗元问魏宰相:“父亲,太子和公主的事您可知晓?”
魏宰相闭目养神,眼皮睁都没睁开,问:“何事?”
魏宗元道:“公主并非陛下亲生,公主的嬷嬷吞金自尽前亲口说公主血统不纯……”
本来早些时候皇帝将这事压了下去,可奈何在行宫中,有宦官酒后胡言,将这事宣扬了出来。
魏宰相也知晓外头风声,阖上双目,低声道:“你以为我魏家娶公主是为了什么?因为公主的身份?那都是虚的,天子的态度才是真的,你没看到皇帝和太子紧着公主的样子。不管公主身世是否有异,只要天子说柔贞公主亲生的,那我们也只能将公主当皇帝亲生女儿供着。”
魏宰相提醒道:“公主是按照嫡公主的礼制出嫁的。”
魏宗元自然清楚这个,他只是想提醒魏宰相:“父亲,公主不是陛下亲生,那她与太子有没有可能早就勾搭上了?”
魏宰相毫无预兆地睁开双眼:“什么?”
车厢一摇一晃,左右颠簸,魏宗元倾身,贴着魏宰相耳边说起话来。
魏宰相越听眉心越皱,斥责他道:“荒唐!此事休要再说!”
柔贞公主嫁来魏府小半个月,日日与驸马分房而睡,公主睡主卧,驸马睡在侧厢房。当然院门一关,里面的事,外人自然无从知晓。
姜吟玉住的院子叫“晴雪院”,是魏府另辟出来的一处院子,和魏家前宅隔得远,平时极其僻静。公主不常出院子,魏家人也不敢来打扰公主清净,知道公主尤得圣心。
她从嫁来魏家后,宫里的赏赐三天两头下来,就没断过。
公主性格平易近人,哪怕身份尊贵,也依旧遵循礼节,像寻常人家的儿媳,来给魏夫人敬茶。
只不过魏夫人身子不健朗,便也免去了公主的礼节,让公主不必日日前来。
这日是正月十三,上灯节,魏家设了家宴。
正午时分,公主与魏宗元从晴雪院里出来,一同现身家宴。
魏家子嗣丰沛,到魏宗元这一辈,几个堂兄堂弟加起来就有十来个,一个大圆桌都坐不下。
姜吟玉一来,就瞧见厅堂里摆了好几个圆桌。
堂内喜气洋洋,众人见着公主纷纷行礼,将上首的位子让给二人坐。
首座坐着魏宰相和夫人,姜吟玉和魏宗元坐到二人左手边第一个位子。
对面永怀长公主笑吟吟的声音传过来,道:“瞧我们三郎和公主,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公主从嫁来魏府后,气色都红润了不少!”
席间人揶揄道:“三郎最近真是辛苦了。”
魏三郎笑道:“辛苦辛苦。”
不见婢女们送菜,端着碗碟,鱼贯而入。
姜吟玉拿起筷子,随意用了没几口,忽听门边传来一阵骚动。
席间众人搁下筷子,朝门口望去。
厅堂前有一道屏风,帘子被打起,门外风雪大作,冷风飕飕吹进来。
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陛下驾到——”
太子和皇帝的圣驾突然来到,众人始料未及,纷纷下跪,朝着二人俯拜。
皇帝让众人免礼,魏宰相从桌案后绕了出来,询问道:“陛下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知会微臣一声,臣心中惶恐!”
姜玄扶起魏宰相,笑道:“今日是上灯节,朕微服出宫看看热闹,顺道也想来你府上瞧瞧柔贞。”
被皇帝点到名字的姜吟玉走出来一步,屈膝行礼,笑道:“父皇。”
姜玄嗯了一声,又看向魏宰相道:“朕今日不告而来,瞧着你魏府设宴,想留下陪我女儿用一顿膳,魏宰相不会觉得朕多事吧?”
魏宰相连忙道:“怎么会?陛下您能留下,是微臣的荣幸。”
他吩咐仆从们去收拾桌子,给皇帝腾出位子。
皇帝让众人重新入座,一边与魏宰相寒暄。
而姜曜已经坐到了姜吟玉的身侧,低声问:“才用膳?”
姜吟玉嗯了一声,脖颈围着白狐毛围脖,脸颊被出锋的狐毛刺得潮红,笑着望他一眼。
四下有魏府的人在,姜吟玉也无法与他靠得太近交谈。
姜吟玉看他面色疏冷,玉冠上沾着雪粒,悄悄将自己焐手的手炉递给他,问:“冷不冷?”
姜曜挑眉看她,从善如流地接过她的手炉,二人指尖无意间相碰。
他道:“是有点冷。”
姜吟玉唇角绽开笑容。
这还是她在宫中落荒而逃后,二人头一回交谈。
而这一幕,刚巧落入了走进来的魏宗元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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