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9章 政冷经热（一）

　　    德国驻华大使奉命求见中国外交部长李时光之前，心里面有点虚。纳粹党虽然在德国闹得欢，却是一个非常年轻的政党，德国上层并没有被纳粹党掌握。中国外交部抨击纳粹党搞种族主义的文章，在德国现任驻华大使看来并不离谱。

　　    虽然是德国外交界的精英分子，德国驻华大使在行政级别上顶多是中国正处级，一个小小的正处只能服从柏林的命令。

　　    见到中国外长李时光，看着这个有些目光明亮的清瘦中年，德国外长当即做出一个饱含愤怒的表情，“德国外交部要求中国外交部就之前的文章做出解释！”

　　    李时光完全没给德国驻华大使好脸色，他说道：“我先通知您一下，中国政府下调了与德国的外交等级，中国驻德国的外交人员已经从大使级，降低为公使级。”

　　    德国驻华大使原本以为中国只是逞口舌之利，在占领道德制高点。但是对一个国家降低外交级别，就不是说说而已，这必将引发两个国家之间的外交斗争。原本走形式的想法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德国驻华大使立刻问道：“贵国对于德国为什么这么严厉？部长先生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么？”

　　    李时光也曾经觉得中国这么做有些过分，但是何锐完全不这么看，在召开的总理吴有平，商务部长李成钢，宣传部长李润石，以及外交部长李时光的会议上，何锐做出了解释，“我们的态度向来很明确，人类是平等的。不管是非洲人，美洲人、亚洲人、欧洲人，都是平等的人类世界的一员。我们对德国进行的宣传攻势并非只针对德国一个国家，其实也是向欧洲，向全世界宣布我们的态度……”

　　    李时光觉得何锐的态度过于激进，他还是接受了何锐的看法。李时光对于推动世界上所有人类都实现平等的兴趣并不大，不过从现实的角度来说，中国如果不能在此时发表看法，就等于默认了德国那套种族主义理念。

　　    外交层面有一种“平等权力”的问题。如果德国建立的种族主义制度中把中国人定性为低于白种人的等级，中国并没有明确表态反对，并且要求德国取消针对中国人的种族主义制度。其他国家就可以援引德国的种族注意，把中国也定性为低于白种人的种族。以前满清和北洋在这些方面吃了很大的亏，何锐政府可不会任由外国人胡作非为。

　　    李时光平静的说道：“我们已经得到了最新消息，纳粹党冲锋队就在两天前打砸了五家在德国的中国商店，造成了财产损失与人员受伤。就在昨天，纳粹党冲锋队还袭击了一家在柏林的茅山派道观，打伤了道士。

　　    将德国纳粹党袭击在德中国人、道观的事实与纳粹党的种族主义制度联系起来，我们不得不合理的怀疑，德国的纳粹政府正在制度性的歧视中国人，所以我们对德国进行了外交降级。如果这些事情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而且事实证明纳粹党坚持歧视与伤害中国人的政策，我们将对中德的外交关系继续降级，直到这个问题得到解决为止。”

　　    现在的德国驻华大使是个中国京剧爱好者，在五年前加入了德国道教协会，成为了一名在当今德国十分时髦的的道教信徒。这位受到中国文化巨大影响的德国驻华大使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我比窦娥还冤！”

　　    现在德国政府里面纳粹党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刚被任命为总理的希特勒。怎么在中国外交部的描述中，就变成了纳粹政府呢？

　　    不过李时光既然明确说出了这件事，德国驻华大使只能赶紧回去给柏林发电报，请求柏林那边赶紧调查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希特勒得到明确消息之后反倒没有生气，他现在只是总理，还没来得及把内阁部长们都换上纳粹党的人。只能立刻命令党卫队去调查此事。幸好现在党卫队里面网罗到莱因哈特·海德里希这位令希特勒十分欣赏的年轻人才，希特勒告诉希姆莱，一定要海德里希处理此事。

　　    交代完命令，希特勒的心情甚至愉快起来。在世界列强中，中国政府是第一个用“纳粹政府”来称呼的国家，还是在希特勒刚成为总理的第二天。希特勒现在的目标就是建立起纳粹政党，完全掌握权力。得到大国的承认与重视，令希特勒十分开心。

　　    海德里希今年28岁，是一位金发碧眼极为俊美的男子。凡是接触过海德里希的老师和教官们都认为，在海德里希身上，比他的俊美容貌更加出色的是海德里希的才华。而希姆莱一发现海德里希的能力之后，立刻委以重任。党卫队作为希特勒的卫队，这位青年很自然就进入了希特勒的视野，并且在很短时间内就获得了希特勒的青睐。

　　    海德里希并不在乎这些，他听希姆莱将此事描述为“冲锋队的行动引发了中国的不满”，心里面就有了判断，希姆莱很想打压冲锋队。对此，海德里希完全能理解。冲锋队与党卫队之间属于竞争关系，而希特勒本人明显更相信人员都经过甄选，组织严密，纪律严明的党卫队。至于希姆莱所说的“引发了中国的愤怒”，海德里希并不认同。但海德里希也没说出他的想法，而是接受了命令之后就干了起来。

　　    调查商家被砸的事情，海德里希派了他手下的情报部门去负责。只要去中国驻柏林的大使馆要到情报，这点事情很容易就可以查清。安排好了这些，海德里希亲自乘车前往位于柏林近郊的道观。

　　    这座道观完全是仿照中国道观的模式建造，此时道观的山门被打破了，一些身穿道袍的中国人与德国人正在与工人们一起维修。见到海德里希带了些穿黑色制服的武装人员前来，一中一德两名道士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前。

　　    两方对面，两位道士双手交叠行了道家的问候礼，口中说道：“无量光。不知这位朋友前来，有何贵干？”

　　    海德里希第一次正面与德国道士见面，见到中德两位道士的起手礼，心中立刻觉得中国道教有点东西。且不说两位道士的道袍、发髻、发簪，看上去古朴典雅。那种独特又包含韵味的问候礼的手势，就包含着道教的观念。

　　    海德里希神色自若的介绍了自己的来历，两位道士便请海德里希进道观谈话。一行人穿过被打破的山门，传统庭院，进入大殿。就见连着两重门都遭到了破坏，而大殿中的三清像也遭到了涂抹与损毁。一些工人正在修理三清像。

　　    大殿旁的月门通往云室，一行人在只放了简单家具的云室内落座。海德里希着实好奇，就询问起道教是怎么在德国发展起来的。经过德国道士的介绍，海德里希大概有了一个概念。

　　    德国的道教发展并非是中国传教的结果，而是随着《道德经》传入欧洲之后，在18世纪得到了德国学者们的赞赏与推崇后形成的。康德就仔细研究过道德经，并且做出了他的分析和赞赏。之后的德国更多哲学家，学者们都非常欣赏老子的看法。

　　    一战后，德国经济十分糟糕，导致了人民对于宗教的需求大增。德国知识分子们并不愿意再去信什么上帝，转而投奔了道教的思想世界。自此，德国本土的道观开始出现了。

　　    1924年中国统一之后，中国道教协会应德国道教协会的邀请，于1926年开始派遣中国道士来德国道观修行，并且出资邀请德国道士前往中国云游。

　　    搞清楚了此事，海德里希发现自己的工作居然不是简单的处理治安问题，而是牵扯到了一桩“教案”之中。局面如此，海德里希问道：“请问暴徒的破坏，是否会被认为亵渎神明？”

　　    中德两位道士对视了一眼，这次轮到中国道士清源子用不怎么流利的德语向海德里希介绍道教的理念。便是海德里希这样的人物，花了一刻钟听完清源子的解释后也不敢完全确信自己的理解是对的，便又询问德国道士清明子，“先生，我能否这么认为。道教认为没有人类的死后世界，道士们的最高追求是活着的时候得道成仙。”

　　    清明子没想到面前这位俊美的青年居然能理解到这个程度，心中觉得海德里希对道教颇有天分，便赞道：“无量天尊。海德里希善男子，道教认为一切皆是道所运行。便是有人想亵渎大道，也无从入手。至于道观，本是道士与居士们修养身心的所在。凡尘之物，有又和亵渎之说。”

　　    海德里希听到这般将仙凡分的如此清楚的解释，不由得对道教生出些好感。按照清源子鱼清明子两位道士所说，道观遭到损毁，完全是凡人之间的事情，顶多是财产纠纷。与道士们信奉的“大道”，或者三清祖师没什么关系。反观基督教，若是有人烧了教堂，那就是对神明发起的攻击。

　　    只是财产损失，治安事件，海德里希完全可以轻松处理。正想开始工作，海德里希还是有些好奇，问道：“请问，在道教看来，可否存在异教徒？”

　　    德国道人清明子对异教徒的定义非常清楚，他当即答道：“世界本有其规律，在我等道士看来，就如日升日落。不管信不信道教，或者是信奉别的宗教，难道每天众人看到的太阳竟然是不一样的么？”

　　    听到这般解释，海德里希不禁颔首。道教非常接近他对于宗教的想象，虽然处理此事是因为元首的命令，海德里希自己也希望能够为道观解决遇袭的问题。

　　    询问了暴徒袭击的时间，过程，以及道士们对袭击者们的描述。海德里希便起身告辞。到门口，就见道士们正在重新挂起门口牌匾。海德里希不认识汉字，就询问德国道士清明子，牌匾上写了什么。清明子自豪的答道：“这是我们道观的名字，三清观。”

　　    回到党卫队总部，海德里希立刻开始下达命令。很快就确定，打砸中国商铺以及道观的的确是冲锋队行所为。与冲锋队联络，那边听说是党卫队要求冲锋队交出行动记录，毫不客气的骂骂咧咧的拒绝了。

　　    海德里希也不生气。他本就不认为冲锋队会交出肇事者来，只要确定是冲锋队所为，接下来的事情就该由希特勒出面解决。将报告递交上去之后，海德里希考虑起冲锋队来。希姆莱想解决冲锋队，却认为非常难。海德里希自己认为冲锋队的覆灭并不远了。因为冲锋队从最高指挥官罗姆，到各个大队长，队长，都认为他们是纳粹党推动的德意志民族运动的核心力量。这种人完全没能理解到世界是在不断变化之中，一旦纳粹政府建立完毕，冲锋队就失去了他们的存在意义。如果试图继续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就注定会遭到反击。尤其是希特勒正在开始团结德国一切可以团结的大多数，冲锋队迟早会变成少数派。

　　    到了下午，正在处理其他事的海德里希接到了希姆莱的电话，“你晚上和我一起参加元首举办的酒会。”

　　    海德里希当即答应下来。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5分钟，海德里希已经到了。等了3分钟，希姆莱乘坐的汽车到了酒会的门口。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宴会厅，希特勒已经与到达的纳粹党核心成员们亲切的交谈着。

　　    眼看时间到了7点，希特勒站上讲台，大声说道：“同志们，我们今天要为我们的事业走到今天而庆贺。感谢同志们十年来的努力！”

　　    台下一片掌声。戈林、戈培尔、赫斯、罗姆等人满脸笑容，志得意满。

　　    希特勒继续说道：“在宴会之前，我想请卡尔·豪斯霍费尔教授一家上台，我有一件礼物送给他们。”

　　    卡尔·豪斯霍费尔教授是赫斯的老师，也算是希特勒在国际关系上的半个老师。在纳粹党核心成员的掌声中，教授一家走上讲台。鲁道夫·赫斯喜笑颜开的拿着几张证书站在了希特勒生变，希特勒对着纳粹党核心成员们大声说道：“我今天要赠送给豪斯霍费尔教授一份礼物，就是给与他妻子与儿子们的荣誉雅利安人证书！”

　　    台下立刻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希特勒与卡尔·豪斯霍费尔教授握手，又与教授的妻子与两个儿子一一握手，将三张希特勒亲手签发的荣誉雅利安人证书送给三人。

　　    海德里希看着这一幕，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就算是证据确凿血统明确的犹太人，只要是真正的纳粹党同路人，一份由希特勒亲自签发的荣誉雅利安人证书就能解决。

　　    看着教授一家的笑容，海德里希的目光落在戈林和他身边的那人身上，戈林身边那人是欧洲大战时的第6战斗机中队队长艾尔哈德·米尔希。作为戈林的老战友，戈林将被任命为空军司令，就邀请自己的老战友一起重建德国空军。海德里希都听希姆莱说过，这位艾尔哈德·米尔希的父亲是一位犹太人。但是希特勒爱才，所以艾尔哈德·米尔希不仅加入了纳粹党，纳粹党内也没人提及艾尔哈德·米尔希的出身问题。

　　    这才是海德里希认同的纳粹党，招揽四方豪杰，团结德国上下。出于政策原因，犹太奸商们当然要干掉，并且没收其财产。至于加入纳粹党的人才们是不是有犹太血统，这根本不重要。

　　    宴会很快开始了。不管是奥地利人或者是德国人，也不管是日耳曼血统或者犹太血统。这场团结的宴会气氛友好，情绪高涨。希特勒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怎么吃肉。就在戈林等人正在大快朵颐，放量豪饮之时，希特勒吃完了面前的素食，就起身离开。

　　    很快，希姆莱，海德里希，卡尔教授，赫斯，罗姆，就到了宴会厅旁边的会客室内。希特勒的秘书赫斯关上房门，已经在会客室内的等着的希特勒问道：“卡尔教授，我希望听听您对于中国外交部行动的分析。”

　　    卡尔教授已经看过中国外交部的文章，也听闻了因为中国公民在德国遭到袭击，所以降低了与德国外交关系的最新发展。希特勒询问，卡尔教授解释道，中国所作所为与英美法等世界强国没什么不同，只是为了保护本国在海外侨民的正当利益。

　　    至于中国抨击德国的种族主义，卡尔教授认为，这是中国借着抨击德国，对欧美其他国家表达中国的态度。

　　    希特勒对这个解释很有兴趣，他问道：“这可以视为中国对欧美的挑战声明么？”

　　    “是针对欧美对世界主导的挑战。”卡尔教授补充道。

　　    希特勒微微点头，思索片刻后继续问道：“如果我们对此置之不理的话，最糟糕的局面会是什么？”

　　    “元首，那很可能会导致中德两国官方关系的僵持。中国政府或许不会中断中德贸易，但是中德官方之间的往来会减少。”

　　    希特勒暂时沉默下来。德国想摆脱当下的困境，办法其实很简单，国内通过投资拉动经济，国际上通过贸易提供订单。中国当下已经是世界上的大市场，也是人口最多的单一市场。法国政府就是与中国进行了合作之后才有了今天的繁荣局面。希特勒的经济安排中，打开中国市场是很重要的一环。如果中德两国官方不往来的话，德国经济复苏就会遭到巨大的影响。

　　    确定了这些，希特勒站起身，“罗姆，你跟我来一下。”

　　    海德里希没想到自己的报告递交上去不过几个小时，希特勒竟然已经看过了。就见胖乎乎罗姆站起身，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跟着希特勒离开了会客厅。没多久，就听到隔壁传来微弱的声音，竟然是希特勒发火了。

　　    过了好一阵，希特勒才走回房间，他的脸上余怒未消。海德里希大概判断出来了，罗姆明显是不肯交人，引发了希特勒的怒气。从时间上判断，希特勒是花费了一些时间才说服了罗姆。至少是暂时勒令罗姆服从了希特勒的命令。罗姆现在就已经如此自行其是，海德里希觉得罗姆的未来真的是一片黑暗。

　　    希特勒先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询问道：“卡尔教授，您认为其他欧美国家会利用中国政府的声明么？”

　　    卡尔教授果断答道：“他们会很想利用，但是当下的世界上，能在道义上抨击种族主义的列强，只有中国一家。”

　　    希特勒微微点头。中国没有参与殖民主义大潮，反倒遭受了殖民主义国家的入侵。这本是中国的劣势，但是当中国复兴之后，反倒成了中国的优势。不过希特勒没怎么感慨这般变化，他关心的是法国会不会跟进。只要欧美列强不和中国一起搞事，这次外交关系降级风波就能够处理得过来。

　　    想到这里，希特勒对海德里希命道：“海德里希，你明天就去罗姆那里领人，将他们送到警察局去。我们要给中国一个交代。”

　　    说完，希特勒又向赫斯说道：“你约一下中国驻德国的大使，我和她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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