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个愿望
临回家前, 四饼去洗手间,余葵只能和时景单独走,先到电梯口等她。
出了休息室, 走廊左边就是近千平米的公共休息大厅, 右边是成排的vip休息室。时间刚过九点, 躺满客人的厅内稍稍安静了一些,走廊熄了几盏灯, 路过的服务人员也放轻手脚。
余葵刚戴上耳机,身后就驶来一辆酒店清洁车。
保洁阿姨蹲下擦地脚线,推车大概没停稳,地面瓷砖刚用洗涤剂清洁过, 湿滑未干, 地轮便顺着水迹朝前滚。
时景不防偏头,余光忽然瞥见, 有什么东西径直冲过来——
顷刻间来不及思考,他的胳膊已下意识拦腰将人捞到边上。
余葵完全没防备, 眼前天旋地转。
她太轻了, 还穿着酒店发的防滑拖鞋, 一动脚丫子从鞋里滑脱,踉跄寻找新的重心,整个身形悬空一头栽进少年宽阔的胸膛里, 硬邦邦的质感撞得她头晕眼花。
倏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背后重重划着背包擦过去了。
她惊魂未定朝前一看, 才发觉是推车边缘挂的一排清洁刷,保洁阿姨吓得边追车,边给她俩道歉。
“撞到哪儿没?”
时景收回视线,将人放到地面。
“擦到了书包, 我没事。”
她答完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踩的…是他的脚!
她掉下来的拖鞋刚才卡在推车底部被带走了。
时景竟将她放在了自己的鞋面上!
天哪。
这个姿势过于暧昧,余葵的头脑瞬间清空了,属于男性的呼吸和浓郁的荷尔蒙近在咫尺,拼命拨撩冲撞她的感官。
她从没异性有过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彻底慌了神,更可怕的是,当她想退开几步时才发现,自己的短发和耳机,都被绞在了他的外套拉链上。
一退头皮便钻心发麻地痛。
她抬手试图将头发扯下来,却因为眼睛看不到被绞的地方,只能胡乱用蛮力,使劲扯掉了许多头发,时景忙把她手拿开,清冽低沉的声音劝她。
“我来。”
女孩的馨香充斥呼吸,柔软到叫人不可避免地有几分意乱。他低头垂眸,手微颤了一下将混乱缠绕的发丝拨开,解出耳机线。
“好了吗?”
余葵感觉自己的声音几乎在发抖。
“快了。”
时景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概为了避免拉痛头发,也或许为了避免更多的肢体接触,少女踮着脚尖,摇摇欲坠地立在他脚面上。
轻飘飘地、心痒难抓地,轻扯着他衣袖维稳身形,像一叶舟,脆而易折。
气息厮磨,太痒了。
脚背肌肤相接处,明明只有立锥般大小,微凉的温度却顺着血液冲涌,酥麻带电地直抵年轻男人的大脑深层绽开。
心头一下、一下地震颤。
灯光昏暗,走廊朦胧。
仿佛在刻意在纵容人心里的恶`兽出笼。
他替余葵把耳机戴回去时,指腹不自觉出神地在她耳垂停顿片刻。
温香软玉,直到皮肤弹性的触感传来,少年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放纵地摩挲了一下。
时景这辈子从没做过这样出格的事。
如梦初醒,闪电般缩回手,耳朵绯红,呼吸急促,方觉自己可怕。
余葵也瞬间一怔。
极力平复呼吸,理智仓惶反复地告诫自己:不准胡思乱想,男神完全是不经意的触碰,他仅仅在替自己解开耳机,正确的做法是该立刻回神、谨慎退后,清醒地跟人道谢。
可惜理智想得再好,她软成面条的腿到底没立稳,脚跟落地退后便身形一晃,又快速被时景单手扶住。
“我去给你拿鞋。”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拔腿走出半步,便被少女推门、一把拽进了右侧无人的vip休息室里。
瞬息间,四周变得密闭安静。
“怎么…”
他话音没落,余葵的食指落在了他唇畔。
“嘘,别说话!”
黑暗中,余葵用气音悄无声息地答,声音带颤,“我看见我妈了。”
世界上还有那么倒霉的事吗?
就在时景说要去给她拿鞋的那一秒,谭雅匀和余母谭父同时出现在走廊拐角,聊着天往这个方向过来。周年庆六折,桑拿中心来的客人大多是情侣或一家几口,但她没料到她们竟然也会有时间过来。
整个公共休息大厅连通走廊,视野是一览无余的。人从里面出来,身上穿着浴衣,显然已经泡完澡,不知道在厅里休息了多久,余葵甚至都不能确定,她和时景刚才在走廊的动作,有没有被人尽收眼底。
呼吸扑洒在食指上。
她看不清时景的脸,触电般收手。
vip休息室和走廊中间的墙,只用了半磨砂玻璃隔开,幸而房间没亮灯,外面看不到里边,他们却能把外界看得清清楚楚。
那保洁阿姨捡起拖鞋,回头自言自语,“奇怪,鞋都还在,人呢?”
余母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抬手挽了一下鬓角的头发。谭雅匀的表情像是有些困惑,落后两步回头张望,又匆忙追上父母的步伐。
人再次消失在转角。
余葵这下也没胆子再逗留,趁她们没调头回来之前,一路小跑到前台交还手牌,换回自己的帆布鞋,把四饼送上公交,匆匆忙骑车回家。
连时景提出送她,也被拒绝。
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脑海里闪过谭雅匀张望那瞬间的表情,回想越清晰,感觉越强烈。
九点半,她准时到家。
洗漱后,把补习班留的题目在桌面摊开,内心深处总算长舒一口气。
程建国拿着牙刷,满口泡泡在门口劝她,“小葵,累了一天,你要不然歇一晚,明天周末再写吧。”
余葵拒绝。
“今日事,今日毕,今天规划的任务没做完,今天就不算有进步。”
程建国看着她的样子,不知怎么,记起了自己年轻时候。
他颇有几分怀念地回想:“我当年读高中,也是你这个劲头,每周背着干粮走十多公里去学校,边走边看书,有一次把鞋都走丢在路上了,到学校才知道,又折回去六七公里才找到。幸好一只破鞋没人捡,不然你爸就没鞋穿了。”
余葵捏笔看着他说完。
再回头,努力眨了一下眼睛,更觉心中充满了热血。
王老师一共留了二十道题目,余葵花一个小时写到第十题时,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闷响。
不多时,人声变得有些吵闹。
老小区的楼间距不算宽,两侧车位还停满了私家车,剩下的长巷就狭窄起来,大抵是出了碰擦事故。
余葵探身关窗户。
楼下白色现代车大灯照亮被磕掉砖的花台边角,她觉得那车仿佛有些眼熟,走出两步又觉不对劲折返。
果然,是谭雅匀她爸的车。
男人正扶着车头,皱眉跟保险公司打电话报损,下一秒,她听见玄关处的防盗门传来一阵重而凌乱的拍门声。
“程建国,你给我开门!”
余月如气势汹汹杀进客厅,把手机扔到男人怀里,眼神怒不可遏。
“你自己看看,你管的什么女儿!余葵,你给我滚出来!”
余葵才走到卧室门口,劈头盖脸一顿质问就落身上。
“我问你,你今天和男生在酒店桑拿中心干什么?你是不是在学校谈恋爱?”
余葵定定看着她暴怒的脸,摇头。
“我没有谈恋爱。”
女人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谭雅匀,少女脸上一副无措为难、悲天悯人的模样,不着痕迹上挑的眉角却暴露了她的内心,这是她看好戏时候的典型表情,过去一年多时间,余月如每次发作她,谭雅匀就是这样站壁上观望的。
余月如看她还敢狡辩,又把手机从程建国那劈手夺回来,举到她眼前,“你自己看,这什么?我这次没冤枉你吧?”
屏幕上是张抓拍照片。
看动作,是一个多小时前,时景怕她被酒店清洁推车撞到,紧急把人揽到一边时,被偷拍到的,高糊的像素看不清人脸轮廓,一男一女的身形却没得辩驳。
“我确实去了桑拿酒店,那是我高一同学家里开的酒店,今天周年庆叫我过去玩,除了这个男生,还有其他两个女生,你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空中响起。
余葵的脸被力道打朝一边。
程建国心下大震,忙上前抓紧女人手腕,急切阻止道,“你冷静点,事情都没问清楚,你干什么打孩子,这事她跟我报备过的,她确实是跟好朋友一起去的。”
余葵没说朋友里有男生,但怕她再打女儿,程建国下意识掩过不提。
“既然跟同学一起去的,照片里为什么只有他俩,其他人呢?照片把动作拍那么清楚,你们父女俩还想合起伙儿来糊弄我?程城建你给我闪开!”
余月如面皮涨紫,指着她怒骂。
“丢人现眼的东西,我原以为你只是不争气,没想到你能不自爱到这个地步,好啊,跟男生上酒店,早知你这么丢人现眼,我管你干嘛!我还不如就让你在县城里读书,一辈子没出息也好过干出这种丑事!”
余葵沉默地听着,直到此处,顶着掌痕的半张脸终于偏回来。
含着泪痕的眼睛只剩失望的冷光。
“你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她声音里带着克制到不可查的哭腔,神情却冷然倔强。
“既然不相信我,把我想得那么坏,又来问我干嘛呢?你以为我想到这里读书?你以为我想做你女儿?这些是我选择的吗?我能选择得了吗?”
打程建国回国,就没见余葵在他面前哭过。
被冤枉受了委屈一个人去成都找他的时候没哭;被同学霸凌挠得浑身是血痕印子没哭;知道他收假要回东南亚的时候没哭;可是现在她哭了,眼泪无声顺着她苍白的脸,滴在地板上。
男人终于生气了,指着门口道:“月如,这是我的家,有什么请你好好跟余葵说,如果不能就请你出去,我相信我的孩子不会撒谎。”
“要你来这唱红脸,你才养了她几天?”
余月冷嗤:“不心虚的话,她在酒店时候躲我干嘛,要不是回家路上,雅匀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要被她蒙在鼓里多久,死不承认是吧?行!雅匀,把你们学校贴吧那个贴子翻出来,给她爸看看,我一个人能冤枉她,学校成百上千号人,难不成眼睛都瞎了,个个都非要冤枉她谈恋爱不成?”
手机递到程建国手里,余月如继续数落。
“父母让你去学校读书,你去学校混吃等死睡觉谈恋爱,雅匀考六七百,你考百多,这书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个分数毕业你打算干嘛?端盘子还是洗碗?”
“我再说一遍,孩子说没谈,就是没谈。你上次也冤枉孩子偷钱,结果呢?”
程建国没有再看,直接把手机递还给谭雅匀,“余葵跟我住一起,她周一到周五早上六点钟从家里出发去上学,下午五点到补习班,晚上十一点才回家,还要学到凌晨,哪来的时间谈恋爱?还有,她的分数不是百多,开学一个多月进步了五十分,现在是四百九十分,如果你不了解孩子,就不要对她妄下断论、横加指责。”
余月如冷笑。
“附中的学生有谁不是这么过来的?雅匀就不学到凌晨吗?铁证如山你还这样包庇她,我跟你无话可说,孩子的抚养权你想都别想,我养她那么多年,有本事找律师打官司来跟我抢。你这么纵容溺爱她,余葵再跟着你就废了!余葵,给你十分钟收拾东西,今晚就跟我走!”
“你对好孩子和坏孩子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程建国拦住往外走的女人,无奈而愤怒,闭眼再睁开,才极力平静下来开口:“余葵心地善良、对人真诚、画画有天赋,哪里就废了?仅仅因为没听你的话,没往你期待的方向发展,没走你划出来的道,成绩不如你的意是吗?”
“是!”
余月如一口应下。
“你自己就是从村子里考出来的,读书有多重要不用我告诉你了吧?别人为了学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她还有空跟男生谈情说爱……”
“我看孩子继续跟着你,她的心理状态才是完了。”程建国的眸光彻底变冷了,“你从来没好好了解过她心里想什么,她需要什么,你只会一味苛责她。”
那天,他跟着余葵第一次跨进谭家,心情就跌到了谷底,他这辈子都过得很粗糙,唯独那时细心了一回。
玄关鞋柜底座塞满女孩子的名牌鞋,不过都比余葵的尺码大两号。客厅摆了架黑漆角钢琴,墙上挂满各种奖状、家庭合影,富足关怀快乐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属于另一个女孩。而余葵的所有行李,集中摆在二楼边角那间小卧室。那个家庭富丽堂皇,他们没有在物质上苛刻余葵,但疏怠却无处不在。他们或许从未想过,在这个家庭里几乎被边缘化的孩子,也是另一位父亲的掌中明珠。
“孩子被我父母带大的时候,你死哪去了?现在来教训我?”
余月如闻言浑身乱战,就在她怒火彻底爆发之前,余葵突然插言——
“是不是只要我考到谭雅匀的分数,你就不再跟我爸抢抚养权?”
“就凭你?”
余月如似是被她的不自量力激到了,“别说七百分,你哪怕考到附中的年级前百,能上个末流985,我都不会再管你,不会再骂你一句。”
“这是你说的,你记清楚了。”
余葵的声音有一种极端的冷静,
余月如不怒反笑,“我都不知道上辈子造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一个小冤家,行啊,你跟着你爸好好学,高之前,只要你的分数能冲进理科班前百,我就承认从前是我教的不好,是我教错了。在那之前,校内校外,但凡你再跟那男生有任何接触被我发现,被雅匀发现,我就直接去找他父母,让他们管教自己的儿子。”
“我言尽于此,你要还听不进去,到那时候,我只能给你转学。”
房门被冷冷甩上。
余葵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抬头,“爸爸,我的物理也得补课,又得麻烦你替我交钱了。”
她黑沉的眼睛里,只剩执拗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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