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普通的聊天相处还是太敷衍。”
“我想从你的字里行间认识你。”
海藻一样的发丝包裹住自己的身躯，赵令清在深海里慢慢下沉着。
海水从口鼻中灌进肺里，他陷入窒息缺氧的无际绝望中。
透过眼前越来越密集的黑发，他看到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
赵令清从被魇住的困厄之中惊醒，平躺着大口喘气。
就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鲸鱼，只有起伏的胸口能证明他真实地活着。
从枕头下翻出手机——4:58。
今晚的梦像一张细密的网，延伸出的线一步步指向了宴会上的久别重逢。
醒来时的懵懂混乱让赵令清有些烦躁。
他的睡眠很少，而且非常易醒。
昨晚服用了褪黑素后，还是被惊醒了。
小兔崽子，走了两年半，回来也让我不得安生。
赵令清在心底暗骂，点了支烟平复情绪，点开手机看今天的试镜名单。
凌晨时分仍是一片暗沉，连城市的灯光都透不过厚厚的遮光帘。
卧室里只有屏幕和火光闪烁着，映出男人的面容。
屏幕上一个熟悉的清秀面孔突然引起赵令清的注意力。
「池简-22岁」
他的记忆力很好，想了想，自己应该是见过这个人的。
一直翻阅资料到了六点半，赵令清运动半小时出了些汗，收拾洗漱后就开着车去恩图集团试镜演员。
提前十分钟到，赵令清翻阅着试镜内容，等待着杨安。
今天试镜的这幕是男主江源在朝廷上被排挤后郁郁不得志的醉酒剧情，算是江源内心的剖白，也是他辞官进入江湖的转折点。
江源是御史大夫家的庶子，从小读着圣贤书长大，入仕后因父亲贪污入狱而受到牵连排挤，建言献策常在半道上就被截下。
当今圣上年纪尚小，外戚干政，朝堂黑暗不堪。
在矛盾挣扎中，他也从一开始的满腔热情天真变得成熟，进入江湖中亦正亦邪，却坚守大道。
一个很有反差魅力的角色。
低着头做标注，赵令清听到了开门声，抬眼准备跟杨安打个招呼。
“杨……”
他的目光越过杨安，看向跟在后面的高大男人。
两次重逢，都像小说中一样跌宕起伏，但他却知道他们不可能再像小说里那样破镜重圆。
“令清，跟你介绍一下，”杨安侧了侧身，“这是我们这部电影的新投资人，卓方集团的钟总。”
“钟总，这是赵编。”
钟擎的视线落在赵令清眼下的青黑，不动声色地移开眼，露出得体的微笑。
“看来杨导和赵编关系很好。”
杨安私下性格很豪爽，“赵编这样貌性子谁不喜欢啊，聊过几次以后你们也会很快熟起来的。”
杨安家底厚又有本事和成绩，平时圈里人总会给他几分面子，这才养成了这个自来熟、口无遮拦的毛病。
“哈哈，我不像杨安哥一样开朗又能说会道，以后还得赵编多照顾我些。”钟擎弯起眼睛。
赵令清抿了抿嘴，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些难以察觉的颤抖。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一点也不想熟起来。
“钟总的青年才俊我早有耳闻，我又怎么敢和钟总比？”
钟擎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赵令清，似是看出他的推拉，“赵编不要妄自菲薄，前些日子在宴会上你可是众星拱月。”
饶是杨安这么个粗心思也觉察出气氛不对劲，连忙应付了几句，坐到中间把两人隔开。
杨安没有借助家里的资本，好不容易拉来一个没有过分意见的投资，还和编剧不对付。
由于先结识赵令清，他更倾向于给这个朋友说两句话。
看见杨安的动作和维护，钟擎的嘴角向下压了压。
这番对话让赵令清如鲠在喉，这样的官腔和弯弯绕绕从未在他们之间发生过。
一口一个钟总、赵编，生疏得发涩。
钟擎已经成长了很多，只有他在原地打转。
只有当事人知道，他们也曾相爱。
赵令清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工作上来，迎接即将开始的试镜。
江源这个角色既要有少年人的不羁潇洒天真，又要兼备转变后的沉郁成熟，很难把握住中间转变的度。
几个在娱乐圈里浸润已久的老人早就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很难把江源的少年感演得浑然天成。
而年轻的新人演起转变后的江源又显得刻意僵硬。
赵令清对江源这个角色投入了太多的心血感情，就算找不到合适的演员，也不愿意随便交付出去。
这是他最后的一点无妄的念想了。
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十岁，还在这里寻找前任的影子，他也觉得有些好笑。
“试了一早上了，休息一会儿吧。”
杨安没有满意的人选，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整个试镜过程中，钟擎就安静地坐在角落，专心致志地盯着每个演员的表演，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令清把盒饭放在一边，用中午这点时间填补着细节剧情。
但看着看着他又止不住地走神，思维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不受控制。
钟擎为什么会投资这部电影？
赵令清没有自恋到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想，下意识地略过这方面的因素。
据他所了解，钟卓远在中国的产业大多与房地产相关，现在钟擎来娱乐圈横插一脚算什么事。
商业片来钱是很快，可《绿洲》是为了拿奖而推出的，他投的钱能不能拿回本还没个准信。
钟擎有空不去开会不去搞艺术创作，来试镜这里烦他干什么？
香烟过肺，心底的烦闷却还是阵阵涌来。
赵令清很讨厌这种情绪被别人随意支配的感觉。
好像脖颈被别人掐住，十分没有安全感。
远处的钟擎朝角落里看了很久，目光落到没有动两口的盒饭上。
还是和以前一样记不得吃饭。
他在心里不认可地摇摇头，提上自己的那份向角落走去，却看到另一个人快他几步坐到了赵令清身旁。
钟擎眼神晦暗不明起，但很快又被自己扑灭——他找不到生气的立场。
是他单方面提出的分手，他们现在没有任何瓜葛联系。
这种认知让他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心底涌上的阴暗复杂都被这个念头一举击得粉碎，再难拼凑起来。
赵令清低着头，头顶被一片阴影笼住，他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双干净的帆布鞋。
察觉到来人，赵令清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那被铝光灯描了层边的人。
灯光有些刺眼，他不由得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清瘦的少年。
白净清瘦，是现在很多小女孩会喜欢的那种日系风格。
“赵老师，我是池简。”
少年逆着光向他投来一个大大的笑容，青春又干净。
“我们之前在宜家见过，你还给我签过名。”
赵令清从记忆深处翻出那一幕，与眼前的人比对重合。
去掉了齐刘海和眼镜，他还真的很难认出这是之前遇到的那个内向的小男生。
赵令清失笑：“我记得你，你变化真大，我差点没认出来。”
之前看照片时的熟悉感在此刻都有了解释。
该感叹缘分的奇妙，还是说一句世界真小。
池简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
赵令清拉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你是来试镜江源的？”
身旁的少年有些害羞，摸了摸鼻子，“对，我是表演系的学生，听人介绍说这是您的剧本，就想来试一试。”
两人谈了一会儿，赵令清才知道池简的父亲是圈里他很尊敬的一位编剧前辈，这才有机会让池简接触到还未公开的《绿洲》剧本。
前辈的儿子是自己的书迷，赵令清有种次元壁破开的尴尬。
世界真小。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钟擎也看到了那个眼熟的面孔。
作为投资方，钟擎手上也有一份试镜资料，他记得这个人是今天来试镜的新人演员。
是想和赵令清搭上关系吗？那还真是可惜，赵令清最讨厌这种潜规则。
钟擎控制不住自己的恶意。
但前些天晚宴上侃侃而谈的男人又进入了他的脑中，那样的赵令清陌生又充满魅力。
赵令清变了很多。
也许现在也不反感这种行为了。
想到这，钟擎耐着性子翻了翻手上的资料。
池简这名字听起来像个女孩。
22岁。赵令清一直喜欢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
长相是以前赵令清喜欢的那一挂。
看着照片，钟擎越来越觉得眼熟，突然，一阵白光闪过。
这是在宜家见过的那个戴眼镜的小男生。
世界真小。
他只是赵令清生命里短暂的六个月。
但他现在不想只留下六个月的记忆。
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人弄走。
钟擎回过神来，又看到介绍人那一栏——
编剧池晓东。
还是个有背景的关系户。
钟擎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看向有说有笑的两人。
希望赵令清能有点分寸，不要让他难过。
中午短暂的休息过后，杨安又招呼着重新开始了试镜。
当叫到池简时，赵令清不由得眼前一亮。
他原以为以池简清秀寡淡的长相很难驾驭住江源这样色彩浓重的角色。
但正是那张五官偏寡淡的脸赋予了他很强的可塑性，妆造一上，那种贴合的感觉就呼之欲出。
“《绿洲》下午场试镜，第五幕，action！”
一进入表演状态，池简周身的气质便转变得和平时截然不同。
那是属于江源的情绪，沉郁却不失少年意气。
他就是江源。
坐在桌前，池简举起并不存在的酒碗，连念着内心独白的声音中都带着醉意。
「江源二十年来，自认不算循规蹈矩，却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身为庶子，是因为生母地位卑微才不受重视，这我认了。」
「但父亲为什么连入狱都要在投名状上写下我的名字？」
「雷霆雨露，俱为君恩。」
「这君恩到底是从纨绔皇帝那儿来，还是从外戚和宦官那儿来？」
池简眼底氤氲着水光，却一直没落下，只能从不时的抽泣中感受到情绪。
这是江源的自尊心和坚持。
池简的假发被梳成一个高马尾，尽显热血侠气。
远远隔着几米，赵令清从桌前的人身上看出了自己笔下角色的影子。
这种时候，江源和池简重合在一起，荡漾出钟擎的少年模样。
赵令清有些恍惚。
这正是他想达到的效果，但真正呈现在眼前时，他心底还是有些微妙。
「普天之大，总有我江源的一处落脚之地。」
「到西北去，到没有人认识江源的地方去。」
这句台词一出来，赵令清就感觉到身旁投来的探究和若有所思的隐晦目光。
试镜了一整天，前面的人总是在中途就被喊卡，只有池简表演到了这处。
之前看表演的时候，钟擎还不觉得有些什么。
直到现在，他才回过味儿来。
这是当时赵令清亲口答允写给他的故事。
他不想当场质问赵令清，而是克制住思绪朝偏执的方向走。
赵令清装作没发现那束目光，侧身跟杨安商量。
看得出来，两人在这件事上很有默契，一致认为这个角色非池简莫属。
一直到了下午，才结束了试镜面试，杨安通知所有人回去等待通知。
赵令清松了一口气，赶紧离开，避免和钟擎共处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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