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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清竹山庄


  另一边被踹飞的庄均被律南扶了起来,吃痛地摸了摸自己被踢的左脸,正要再上前时被律南给拉住了。

  “别拦我,我非得把这小子······”庄均话还没说完就被律南捂上了嘴,律南瞪着他,示意他往山上看。

  远处袅袅婷婷地从山上下来了几个丫鬟小厮。为首的大丫鬟端庄大气,上前向一群人走来,“少庄主,二小姐。”她先是朝二位主子见了礼,才盈盈笑道,“夫人已在庄中凌波亭内备好了茶,还请小姐的朋友上去歇息。”

  这丫鬟是顾夫人跟前的一等大丫鬟,长顾英三岁,名唤半夏。

  顾英拿眼瞟了一回走在最末的小厮。他方才朝这边来时明明吩咐了让他知会父亲,怎的来的是母亲的人。

  律南不声不响地打量着半夏,灰蓝的眸子里流光闪烁,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半夏抬手示意,便有两名小厮走至庄均、律南身边,给二人牵马。

  “还请两位贵客上马,由奴婢为各位引路。”半夏又一礼,遣了身后两个小厮去给子清、姜阳和顾英牵马,这才转身朝山上走。

  律南有些迟疑,毕竟刚才他们动了手。此时又正值聚贤会即将召开之际,少庄主还因他们受了伤,招他们上山想来是为了不落人口舌。虽然清竹山庄美名在外,但这上山容易,下山可就不一定容易了。律南想着二人还是离开瑶山比较妥当,正要拉上庄均告辞时,那家伙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了。

  “你磨叽什么呢,快点儿啊。”庄均肿着半边脸,但是丝毫没能挫伤他那不可一世的高傲。律南光是看着他那快要朝天的鼻孔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是能打么?能打还不是得请本世子喝茶?

  庄均挑着眉头看向同样肿着半边脸的姜阳,姜阳不屑于搭理他,权当没看见。其实他有些后悔动了手,方才脑子一热,便没想太多。他若是惹上了无赖之人,山庄少不得要落下些不好听的名声。

  不过见庄均律南上了马,他也松了口气。他将子清扶上马,屏退了小厮。他来时是和子清同乘一匹马的,如今到了瑶山,他倒是不好再继续坐在子清身后了。清竹山庄有中南儒庄之名,他若是这么和子清上山去,那聚贤会上可就有谈资了。

  子清见他不上马而是去牵马时微微一愣,随即倒是反应了过来。这一月余他们二人都是同乘一马,她倚在他温暖宽厚的胸膛上,听着他胸腔里心脉的有力搏动。他偶尔会试探着轻轻揽住她的腰,每回她敲了几下他不安分的爪子,他便一脸无辜地朝她喊疼。

  没想到,自己竟是这般习惯了。

  她低垂了眉眼,目光中似是喜,却又含悲。

  顾英的目光自落在子清身上起便没有移开过。他们二人只有一匹马,但凡长个脑子的都知道他们是怎么回来的。一想到这儿,他手中握缰绳的力道不觉紧了许多。

  他初见子清时,她还是个干瘦且病殃殃的女娃娃。她整日跟在活泼好动的姜阳身后,从不说话。那时他还以为她是个哑巴。

  她在山庄住了快三个月时,一日清早他去向母亲请安,恰好遇见她立于树下采晨珠。经山庄三月的温养,她虽仍是病容,却明丽起来。那日她着一袭烟柳色的长裙,有晨风拂过,将她的衣摆荡漾开涟漪,涟漪绵延,荡进了他的心里。

  因着吹了风,她轻咳了几声,有些苍白的面容上便泛起了嫣红,煞是娇俏可人。他本想上前关慰几句,可是没等他迈开步子,姜阳便从树旁的假山上一跃而下。他手里携着披风,一伸臂便把她给裹进了怀里。

  他捏着她的脸颊,故作生气,“你个死丫头,大清早穿得这么单薄也敢出来乱跑!你今后药后的蜜糖梅子一个也没有了。”

  她轻轻扯着姜阳的袖子,眉眼一弯,粲然一笑,恍若仙子,“少华,我错了。”她的声音并不悦耳,反似秋风迟暮的老人那般沙哑,可顾英却觉得,那是世间最动人的妙音了。

  他原以为姜阳和子清二人是兄妹,便和姜阳愈发热络起来,对二人之间的亲昵也未多想。他每回想从姜阳的口中套出些子清的喜好来,却总被姜阳七弯八拐地混过去。而子清,总是离所有人都远远的,不笑也不说话,唯有在姜阳面前是个鲜活的人。

  那时他便想,若自己也是子清的兄长该有多好。

  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成了她的兄长,而姜阳却不是。

  姜阳离开瑶山后她仍是离所有人都远远的,只在爹娘面前说些话或笑一笑。那时他便有些明白了。但是他不愿去信。

  她这回留书信外出,并没有说明缘由,但他偏偏有一种感觉,他去找姜阳了。

  果不其然。

  姜阳侧目看着满眼情深的顾英。打小他就觉着这家伙对他家丫头不怀好意,没想到他当了兄长竟然还存着这念头。他又看了一眼目视前方,毫无所觉的子清,觉得这丫头长得太出挑了些。明明当年捡回来的时候又丑又瘦还病歪歪的,怎么转眼间就变得这么好看了。

  他皱着眉捏了捏系在腰间的几个药瓶子,那是他偶然得来的几个美颜养肌方子,想着女孩子家都喜欢这些,便给她配了许多,现在想来——一个都不能给!

  他见顾英仍是盯着子清,便主动和他交谈起来,转移转移他的视线。二人唠家常的时候庄均不知什么时候也参与了进来,一路上五人也互相知道了身份。让律南颇感安慰的是,庄均没把自己定安王府世子的身份给抖出来,只说二人之间是表兄弟。

  山庄所建之处仅在山腰,因而并未花费多长时间。高耸的竹林将山庄环抱其中,远远便叫人深感清雅庄重。匾额上书清竹二字,字体气势雄浑有力,颇具意蕴。庄门大开,内见奇石清泉,崇崇流水之妙声不绝于耳,令人心旷神怡。

  五年前的清竹山庄规模不大,庄中造设只露了些文人的雅气,而今的山庄石墙乌瓦,楼宇布局依山叠高,多了份庄严的气韵,真正的有了大族的派头。

  庄均站在门前,莫名地想起了大都皇城,又觉得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便跟着半夏的指引进了大门。

  一路走来,廊腰回环,小径通幽,其中宝木园林景致美而不俗,堪比仙境。又过一月门,眼前豁然开朗,乃是一九曲桥通向湖中,湖面开阔,湖中有亭。匾额上书凌波亭三字,湖中莲花摇曳,阵阵生香。

  姜阳、庄均、律南三人皆是惊叹。

  “你何时学会这些的?”姜阳侧过头来轻声问子清,虽然她未说,但这其间必然少不了她的手笔。他再一想琨山的药庐,心中莫名郁结,思衬着要不要给药庐也换个格局。但是又转念一想,药庐就他和师傅,也用不着,况且······没钱······

  “我哪里会这些,只是找了些懂造设的师傅罢了,偶尔有些地方我随心提了两句。”她见姜阳赞叹的神色心中不禁扬悦,面上也不知不觉间带了笑颜。

  凌波亭上首坐着顾氏夫妇,左侧下首坐着谢琳。原本顾崇明只是带谢琳观览一下山庄中的景色,而谢琳对这山庄造设赞叹非常,得知其中多有子清的手笔后便诚邀一见。顾崇明本想以子清远游一事来推脱,但又忽然忆起前厅中小厮来报一事,便只得吩咐自家夫人准备。而顾夫人又正为姜阳一行人设小宴,因此便干脆将谢琳请了去。

  谢琳透过浮动的薄纱帷幔遥遥地便看见了九曲桥上那一抹纤细的倩影,青灰石墙乌墨瓦,红栏青水白衣衫,真真是一幅绝妙的画,而且,她还笑了。

  她笑得清浅却满足,那抹愉悦之意是从眉宇里流淌出来的,将整幅画都点染地明亮。

  多少年了?似乎是十年前了。那时候她还是最玲珑剔透的模样,一双清丽的眸中不沾丝毫红尘污浊。他许久,许久未曾见她如此笑过了。

  半夏引了人进来。

  “爹,娘,孩儿回来了。”子清仍是笑着的,只是这笑不达眼底,总让人觉得隔了什么。她的余光瞥向左上首座的人,目光有一瞬间的微闪,但又太快,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你呀,跑出去这么久还知道回来,可担心死为娘了。”顾夫人嗔怪地看着子清,眼圈有些泛红,但还有客人在,她母女二人也不便亲热。而子清身后的红衣少年让她觉得有些眼熟,但不大敢相认。

  姜阳自己站了出来抱拳一礼,“叔伯,叔母,我是少华,这么多年没见我,没认出来吧?”他很会看眼色地将默默承受着顾崇明眼刀子的顾英给捞了过来,“刚才有容哥也没认出我来呢。”

  “是,是,转眼长这么大了,越来越英俊了,害得我都认不出来你了。”顾崇明大笑,目光在姜阳、子清和顾英身上流连,却又注意到昂首立于后方的庄均,和异域样貌的律南。“不知这两位小兄弟是?”

  律南为防止庄均惹事,赶紧上前一步朝上首拱手一礼,连默不作声的谢琳的方向都没忘,这倒是让顾崇明高看他几分。

  “在下律南,这是晚辈的表兄。我二人早瞻清竹盛名,又闻聚贤盛会,这才从南洋而来,长长见识。”

  顾崇明双眼微眯,便又笑着让众人落座。顾英、姜阳、子清依次坐右席,而庄均的律南则是入左席。

  从南洋而来,且名字里嵌了个律字。

  顾崇明又多看了一眼律南,便又转言道,“这位是人称谪仙雅客的东川临泉谢琳公子。”

  都在东川的地界上,姜阳倒是听过这号人物,但是从前没在意过。此时细看此人,虽生得一副天人皮囊,但其气色虚浮,眉宇间有郁色,是个病秧子,而且······

  顾英于座上拱手一礼,“原来是谢先生,有容早慕您雅名,曾多临您的字帖,但始终不得其道,如今见了先生方知原委,您有仙人气度,字中也自带仙姿,有容愚笨,写不出这样的字来。”顾英跟了顾崇明这么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到还是不赖的。

  “少庄主高赞在下了。书法之精妙在于心。心之所向,即字韵所往。这万物生而不同,各有所妙,少庄主不必临在下之字,只需恪守己心,以勤为道,必能有所造诣。”谢琳虽是同顾英说话,余光却放在了姜阳身上。

  顾英再礼,“多谢先生教诲。”

  “在下有一事想请教二小姐。”谢琳将落在姜阳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全神地看向端坐不语的子清。

  “不敢当,还请先生明示何事有疑,”子清看向他,但是目光疏离浅淡,若不是她的视线方向上确确实实地有这么个活人坐着,姜阳都以为她是在目视无物。其实,不光是姜阳,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谢琳轻笑,隐隐有些苦涩的意味,“贵庄造设精巧非常,谢某叹服,不知二小姐可有诀窍?”

  “如先生方才所说,恪守己心,随心而出天然而已。”言毕,子清便又低垂了眉眼。

  “谢某人受教。”谢琳还了礼,便又和顾崇明交谈起来。

  姜阳看着子清似乎不怎么高兴,便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看向庄均。

  见多了这种文人墨客的虚辞茶会的庄均煞是无聊,正用手撑着头打瞌睡,嘴角还有些口水悬着欲滴未滴。子清突然看见这番景象,倒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律南看见对面两人的神色古怪才惊觉身边坐的这位大爷居然睡着了,赶紧拧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只是这不拧不要紧,一拧便是庄均突然惊醒的惨叫。羞得律南恨不得原地打个洞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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