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无数次醒来
檀香冉冉。
一碗碧绿清茶还冒着热气。
用老榆木打造的雕花圈椅，突然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静谧。
上面坐着一个面容白净的少年人，闭着眼睛似在假寐一般。
他随意搭在扶手的指尖微微一颤，眉尖轻蹙，像是做了个噩梦。
片刻后，修长五指紧紧攥在了一起，双眸骤然睁开，漆黑的瞳孔显得无比深邃。
胸膛略微起伏，少年揉了揉眉头，像是要驱散那些不太美妙的回忆，伸手端起桌上的清茶一饮而尽。
在他身前的隐蔽处，一位发须花白的老人缓缓走出，给空碗里添上热茶，然后躬身行礼：“老爷，您醒了。”
“嗯……”
苏云的视线停留在虚无处，还有些晃神，许久后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老人，疑惑问道：“老徐？”
“您记岔了，我是他的曾孙子徐林，您当年还抱过我的。”老人微笑着伏在地上，黯淡的眸子中掠过一丝期待。
见状，苏云愣了楞，随后嘴角噙着些无奈的笑意，将手掌放在了对方的头顶，轻轻摩挲那花白的头发，叹道：“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这种动作，应该将两人的位置调换一下才对。
现在这样看来，便显得有些怪异。
可老人脸上却尽是满足之色，用沙哑的嗓音说道：“简直跟当年一模一样，老奴以为再也等不到这天了。”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少年不是仙人，却是这世间离青天最近的那位。
当年他就是这样摸着自己的头顶，老人才有了这近千年的寿元。
当然，现在对方只是一个凡人，掌间也没了往日的清光，可徐林不在乎那些。
老徐家的祖训，便是只要这位醒来，一定要准备好一碗热茶奉上，这是千古不变的规矩。
“这里是哪里？”苏云收回手，看了看四周。
“八荒之南，巡阳府，丰都。”徐林回道。
闻言，苏云站起身子，尝试着舒展了一下手脚：“这具身躯还不错，我很满意。”
“都是按着您当年的画像做的。”老人脸上露出些腼腆的笑容，像极了稚童得到了父母的夸奖。
“辛苦了。”苏云推门而出，遥望天际，神色复杂。
“您可不能去看它哟。”徐林赶忙跟了上来，步伐蹒跚，却一刻也不敢耽误。
“你慢点，小心摔着。”苏云苦笑着收回视线，随手搀着对方。
他知道老人为何如此着急。
这世间谁都可以去看老天。
但唯独苏云不行。
至少现在不行。
……
……
在徐林的伺候下，苏云换上了一袭白衫，微微蹙眉，略带不喜道：“怎么是白的？”
“您老是穿黑袍，也该换换了，不然让它认出来怎么办。”老人偷偷指了下上面，眼内有点点狡黠。
“小滑头。”苏云轻笑着戳了戳老人的额头，看着对方为自己系上腰带，再挂上一块碧绿翡翠，随口问道：“剑呢？”
只有在徐家准备的地方，他才能略微松懈下来，收拾好行装，舍弃掉曾经的一切，从头再来。
而这样的情形，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早就给您备好了。”徐林从身后取出一柄三尺长的木剑，恭敬的递了过来。
“蕴养六百年的雷击枣木，样式都是照您习惯来造的。”
从六千年前，苏云就放弃了那些所谓的仙剑。
百万年无人渡劫成功，连仙都不曾有过，何来的仙剑。
“您这一去，老奴怕是再也见不着您了。”
看着衣袂飘飘，相貌出尘的少年郎，徐林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忍不住感慨。
苏云没有接话。
尽管每次醒来，都会有身穿黑袍的老者在一旁候着。
但那看着相似的面容，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徐林也发觉自己的话有些多了，略带尴尬的讪笑着，拿出了一本族谱：“老奴用了四百年，在这丰都扶持了一个苏家，您是族内嫡系，当代家主的长子。”
“呵，我多死两次，估计凭空多出来的苏家，都快要遍布八荒了吧。”
苏云接过族谱，视线在上面快速扫过，将那些陌生的名字记在心中。
“附近有三个宗门，分别是江云宗，东岳宗，天罗教，您看哪个合适？”徐林问道，顺口添了一句：
“天罗教是个魔宗，至于东岳宗那群小兔崽子，还是拿着您曾经弃在南荒的仙剑开的山头，能跟您扯上关系，让他们足足吹嘘了三百年才算消停。”
“你看着办吧。”
苏云看着对方气急败坏的模样，颇有些无奈。
但凡跟自己相关，徐家就像一颗轰天雷似的，随时都会炸开。
抱着一本族谱，倚着翠竹，将其翻阅到烂熟于心。
若连自己都骗不过，如何去骗得过那双眼睛。
所以苏云对此表现的很慎重，不敢有丝毫懈怠。
合上族谱的刹那，他便不再是敢于拔剑向天的谪仙，而是丰都苏家的长子。
年仅十六，即将投往仙门学艺的凡人。
徐林在旁边伺候，就宛如他曾经无数的祖辈一样，静候着岁月流逝，待身前人一次又一次的站在山巅，脚踏长云，朝着天空刺出一剑。
逝去，再醒来。
周而复始。
他要做的，就是在对方醒来的那天，将准备好的一切奉上。
茶凉了。
少年伸了一个懒腰，将枣木剑挂在腰间，对着天空挥挥手，眸中流光转动。
我又回来了。
你准备好了么？
“走了。”
略显随意的道别，不带任何牵挂，苏云朝着院子外走去。
徐林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的背影渐远，脸皮忽然抽动，嗓音微微颤抖：“您太累了……”
喊完这句，他耷拉的眼皮里似有泪珠翻滚，呼吸越发粗重，终于是忍不住哭嚎：“他们都不敢去试，伏于东海深处，藏在西荒尽头，只有您，才会去为众修求一条出路！”
“他们都是一群懦弱之辈，凭什么一定要您走在前方开路，我不服啊，徐家不服啊！！”
“……”
“说什么呢？”
苏云撇撇嘴，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尽说些狗屁倒灶的胡话，修不成仙，那还算什么修仙，不如回家种红薯好了。”
抬脚迈出大门，想了想，他看着老人弯曲的脊背，叹了口气：
“天凉了，多穿点衣服，有空也要多修炼，好好活下去，说不定我这次就成了呢。
苏某成了仙，你徐家这群鸡犬，自然也要跟着苏某去上面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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