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姐妹
没人知道山涛哭的缘由,只得相慰一番,哪知越劝他越是哭得厉害,哭得放肆,起先只是伏案而泣,待嵇绍扶起他,他竟抱住嵇绍痛哭不已。众人见山涛如此悲怆,听着有如心割,有的竟也跟着悲伤起来。
杨骏见山涛无故痛哭,大觉扫兴,心里本来烦闷,推脱说府中有事,跟汝南王告辞离开。斗魁跟在杨骏身后,临走时,不无挑衅地看了周处一眼,周处紧锁眉头与其四目相对,斗魁转过脸,似笑非笑地走了。
汝南王司马亮见他太不成体统,只得亲自劝慰,然后命人扶山涛进内室休息。
山涛既走,有人摇头,有人叹息。有人说他可能是想起了嵇康,否则怎么会抱住嵇绍不放呢?有人说可恨那嵇康不识人,山涛如此重情重义,嵇康却写了那篇有名的《与山巨源断交书》,哪知山涛不仅在嵇康死后收养了他的儿女,还举荐嵇绍做了官,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一个刻薄,一个海涵。大家都十分赞赏山涛的为人。
待司马亮处理好山涛大哭一事后,继续主持宴会。众宾客无论南北,皆赞陆机曲妙。汝南王见南北名士终于不再争辩,笑着捋须颔首。
杜预问陆机:“此曲美妙,有如甘味,食之不厌,我从未听过,不知曲为何名?”
陆机拱手作揖道:“方才我忽然回忆起年少时与家父在华亭(今上海松江)度过的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家父最喜白鹤,每日只闻鹤声、水声、琴声,十分自在,此曲就是家父教给我的,至于名字嘛,家父也没有说。如果陆机失礼,还望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司马亮由衷而言:“士衡乃真名士,才华横溢,实在令本王佩服,若士衡愿意,就收下我这个小儿子为弟子,如何?”
陆机哪敢推脱,谦逊不才一番后,终于当着众名士的面,收司马瑾为弟子。之后陆机让司马瑾拜识周处,原来这周处与陆机也有师生之谊,不过周处只随陆机学文。
司马瑾拜完陆机,陆机夸赞一番道:“我见小公子出口成章,见识不凡,想是有名师所教?”
司马亮大笑道:“本王日日忙于政事,疏于考察,平时他不过跟着夫子读书而已,没有什么名师。不过我常闻夫子夸赞他,也不知是真夸赞,还是奉承我,也就没当一回事,有一日我与宾客谈到曹植的《洛神赋》,他说可以背咏,我不信,不想他果真背得一字不差,我方信夫子说的话是真的。”
陆机点头道:“小世子聪慧,日后定会有一番作为。”
宾客们纷纷赞扬,汝南王司马亮大悦,举起手中酒杯与众宾客共饮。
斜日沉沉,西边的天空绯红一片,清风也已变成了凉风,众宾客纷纷向汝南王告辞,这是一次会集了南北名士的成功宴会,有助于朝廷笼络士子之心,稳固统治。汝南王对这一次宴会十分满意,上报与皇上,定会龙心大悦。
皇孙司马遹要回宫,司马瑾告请司马亮要亲自相送,恰巧周处也要告辞,正好陪同。司马遹见有周处陪同,想自己难得出一次宫来,便撵走了随行车马,让他们去宫门口等候,自己与司马瑾及周处逛一逛这洛阳。
路上司马遹问司马瑾最近在忙什么,司马瑾笑笑说,只是在抄写夫子给的文章,不敢偷懒。司马遹笑他太乖巧了,说自己最近在皇宫里做了点生意,日赚八千钱。
原来这司马遹的生母是一个商人的女儿,司马遹自小聪颖,尤善从商吧,竟然练就了一身商人的本事,皇帝司马炎十分溺爱,太子司马衷不会管教,贾后本来就担心司马遹太过聪明,后来发现竟是如此出“出息”,只要司马遹不读书,乐其所为。
司马遹说罢,见司马瑾不感兴趣,便走近一家肉铺,指着一块肉,问道:“司马瑾,你能猜出这块肉有多重吗?”
司马瑾摇了摇头道:“不能。”
司马遹笑了笑,拿起那块肉,用手掂了掂,便说出一个斤两,并让卖肉的秤一秤,竟然分毫不差,卖肉的屠夫十分惊讶,直夸司马遹是一个神童,要是来卖肉,肯定发大财。
司马遹这面心满意足地笑着,却见司马瑾只是点点头,然后走近一个卖银钗的摊位,一眼就看中了其中一支银钗。
司马遹走过去无奈道:“你怎么只会花钱不会赚钱啊,而且总是对这些女的东西感兴趣。”
司马瑾一面买下那支银钗,一面说道:“我的姐姐很喜欢银钗,我是给她买的。”
“哦。”司马遹点了点头。
买完银钗,司马瑾看见前面有一群人围着,司马瑾、司马遹好奇,一起走过去,穿过人群,原来是两个女孩儿在卖身,但不卖钱,只是换一百袋米,一个十三四岁,一个八九岁的样子。
司马遹看了看说:“现在官价米是八钱,一百袋米大概是五千钱,官价米没有点关系是买不到的,也就是少说也要一万钱,这两个女孩儿,比我还会做生意!”
司马瑾没有说话,只见大女孩半低着头,眉眼狭长,质若璞玉,令人怜惜,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脸却很干净的,头发盘得很整齐,头上叉了一根手工削好的木钗以作簪,显然有精心梳洗过,怀里则紧紧抱着另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衣服同样破旧,头发不长,抬着半张脸,模样周正,双唇抿着,如咬牙状,眼睛盯着围观的众人,眼里闪着刚强。
洛阳城里富贵的人家很多,但是不屑于买这样两个看起来低贱的女孩儿,而想买的人又觉得这两个女孩儿出得价太高。
“本公子买了!”
一个公子打扮人走近两个女孩,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说道:“跟我走吧!”
两个女孩不敢动,那公子见他们不动,温和地说:“我这个人看不得可怜,我答应买下你们,跟我回去,我会把你们安置到一个好地方,从今以后不愁吃也不愁穿,你们再也不怕饿肚子了,好不好?”
大女孩说:“那请你先把一百袋米给我们。”
“只要你们跟我走,我一定会给你们啊!”
大女孩想走,但又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那公子道:“这样吧,我给你们二百袋米,不过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我每个月给你十斤,直到给完为止。”
司马瑾看到一旁的皇太孙司马遹笑了一下,不禁问道:“你笑什么?”
司马遹笑道:“那人在耍弄她们,这种买卖一本万利,那两个女孩答应只能认栽了。”
“为什么?”
“如果他给完三个月不给了呢?那不就亏了?而且买卖从来都是杀价的,我从没见过买家给高价的。那两个女孩被骗还浑然不知,你说可笑不?”
司马瑾回头看那个大女孩,想要跟那个公子走,司马瑾走上前拦阻道:“不要跟他走,如果他给完三个月后不给了呢?你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那公子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小孩问道:“你是谁?”
司马瑾道:“别管我是谁,你如果真心可怜她们,就把一百袋米先给她们。”
大女孩道:“这位公子说得对,我不奢求那么多,我们只要一百袋米,谁给我们,我们就跟谁走。”
那公子见笑脸不成,便转为怒脸,威吓道:“快跟我走,不然把你们俩抓起来投进大牢!走不走?”
“不走!”小女孩突然抬起头,倔强地喊了一句。
“你们本来就是卖身,有人肯买你们,为什么不卖?”
“你看着就不像好人!跟你走了,你才不会给我们一百袋米呢!”小女孩说道。
“你说谁不像好人?”那公子十分恼怒,从手下人手里接过鞭子便要准备抽打两个女孩。
“住手!”司马瑾见那公子要打人,一声喝止,挡在两个女孩前面,“洛阳城内,你敢仗势欺人?”
公子打量了一下司马瑾,又看了看周围,没有见到他的随从侍卫,轻蔑道:“你到底是谁家的公子,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司马瑾道:“你在洛阳打人,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公子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惹怒了我,我叫你全家都没好果子吃!”
皇太孙司马遹扑哧一笑。
司马瑾问道:“你是谁?”
那人笑了笑道:“潘安听过吗?当朝太傅杨骏的主簿,深得杨太傅赏识,与左思陆机齐名,我与潘主簿从小一起读书,我是他的侍郎!我给潘主簿买几个婢女,谁敢阻拦?我知道你是有身份人家的公子,但是,得罪了潘主簿就是得罪杨太傅!不管你是哪家的公子,不快点走,一样抓你去坐牢!”
潘安这个名字洛阳人都知道,是出了名的名士,貌美不凡。所谓看杀卫阶,貌比潘安,都是指男子的美貌。
“你还是没说你自己的名字。”
那人冷笑一声道:“我叫孙秀,孙俊忠!记住了吗?”
“记不住,也懒得记,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你敢辱骂我?你的车马和随从在哪里?”
“我没有车马也没有随从!”
“什么都没有,还敢为别人出头?我不管你是谁,反正你没有报自己的名姓,今天我就是打了你也是白打!”孙秀说着抡起鞭子朝司马瑾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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