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命运
血腥盖过茶香直冲司予鼻腔,又瞥见那满桌茶汤溅洒的狼藉,一时压不住郁结在胸口的秽污之气,起身欲出去透气,拉开门却看外头又是一地猩红血痕。她转身背倚门框,双手压在起伏的胸口之上,有气无力地对赵炳楠说:“我觉得好闷。”
赵炳楠忙将窗子大开,又将司予带到窗边,她踮起脚尖将头伸出窗外,大口吸着新鲜之气。
微风卷荡起水浪,拍打着船水相交的地方,她于高出远望,可见前后远远地漂着几艘货船,据上次在淮安码头停靠已过数日,那些刺客如何上船的?还有他,竟然有如此高深的武功。她想到此,寒毛竖立。
方才内力强震一室的人却保持着持久缄默,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侧不说话,也不离开,好像在等司予先开口。直至竹桃领着太医进来,他方和煦对司予说:“让太医瞧瞧吧。”
她捏搓捏着袖口,颤抖着嗓子说:“不用,我没事。”
“还说没事,声音都颤抖了。”他说着伸手欲将她鬓边的散乱的碎发拢到耳后,却见她下意识躲避开了他的手。
赵炳楠眸光暗淡,侧身示意太医上前,太医会意欲上前为司予把脉,刚往前走了两步,却听司予大声说:“我说了,我没事!你出去!”
郡主极少如此大声说话,太医吓得匍匐跪倒在地,埋在衣袖中的头微微抬起去看赵炳楠。
他冷言道:“出去。”
一时间,屋内人纷纷退下。
司予平复之后从他身边走过坐下,她盯着他方才夹剑的两根手指,白净纤细,骨节分明,直到竹桃收拾完屋内狼藉带门而出,她终问出:“你会武功,而且是高手,那人看样子,应该是五脏六腑都被伤到了吧。”她说着,眼角不自觉留下两行清泪。
“我并没有说我无武功,是他们自以为的,我不该会,而已。”
司予看向他,那双眼睛,有一股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她说:“是啊,你说的对。”
他从未说过他不会武功,自始自终,她也没问过他。她本该察觉到的,他有强大的臂力,能在怪异狂风中护她周全,令她分毫不伤,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俗之人怎么可能做到?
“我是被遗忘之人,都觉得应该无人教我念书,无人教我武功。”他冷笑,“在皇陵,我偶然结识一位江湖高手,他每月都会为我指点武功。”
他原是林中鹤,穹之鹰,恍堕坠入日夜苍凉阴森挫骨之地,一半进黑暗,一半入污泥。透过他的冷目,她极力想去窥探他的过去,恍若看到一傲骨少年,日夜惊恐啼哭,天地不应,终血掺泥,泪和肉,淬炼成甲,将己套在其中。
“天和二十五年秋,晋王即位。”这句史话,在缓缓露出鲜血獠牙。
四季流转不会停止,夏日至,秋日已不远。她想,如此一个人,若是被太后和首辅知道他身负绝世武功,还会让他活着入京都吗?
她将唇咬得发白,心中酝酿着一个问题,不奢求他答,却仍想问:赵炳楠,你是不是要夺权篡位?
可她终是没问出来,他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她不能感同身受他的过去,却能感受到他的悲绝,毕竟她也曾见过亲人的皮骨碎裂和肉烂成泥。
她伸手去拉他的衣角,像是在向他乞求,有那么一刻,她的确是想求他放过他自己好不好?却听她开口说:“太医若是诊治,定是要开安神药,药太苦了,我不想吃药,有酒吗?”
她以为他会劝诫自己好好让太医诊治,不要饮酒,但他却说:“有。”
他不劝她不要饮酒,正如她不劝他放下仇恨。
两大白烈酒入喉,呛得司予满眼流泪,有些话,也只能借着酒劲才能说出来,她靠在赵炳楠的肩上,用手指戳着他心脏跳动的地方,满口醉言:“我曾听人说起过你的过去,但我始终看不清你,我看不清你啊!我好想钻进你的心里,看一看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她早已有了醉意,浑然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赵炳楠端起酒樽,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因醉酒面色红润得如涂了一层瑰红色胭脂的人儿,紧紧得贴在他身上,他伸手揽住她,像是拥玉入怀那般温热,只是她身上更软更柔,酒香混着淡淡茉莉香,令他醉迷。
“司予,你醉了。”
“我没醉,我知道你很痛苦。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问刺客是谁派来的吗?为什么我逃到哪里他都不肯放过我?”她说着哭着,嘴角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酒水。
在皇宫那坐孤城之中,若不是祖母与舅舅的庇护,司予的生命将如草芥般轻贱。
他搂紧了怀中人儿,听她轻声地抽噎,这一刻,他知道,他们是一样的人,司予一次次地激荡着他内心仅存的柔软的地方。遇见她,他不再是那个纯粹之人,他的内心被填充了更多的东西。
司予醉晕在他怀里,他将她横抱到床上,吩咐人照顾她。
青山见赵炳楠从司予房里出来,对他说:“殿下,活着的就剩闯入郡主房里的那一个。”
赵炳楠知道青山刀出鞘便无轻重,只是点点头,说:“带到我房里。”
刺客被青山五花大绑地押到他脚下,赵炳楠挑眉看了被他一掌拍了个半死的刺客一眼,满是不屑。
“受了我一掌,还能活到现在,看来也是个高手,不过想在我面前杀人,你还太嫩了点。”他冷笑道,“谁派你来的?”
“无人指使。”说完喷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洒在了赵炳楠的外袍之上。
他蹙眉,问道:“是太后,还是沈首辅?”
刺客未应声,但赵炳楠敏锐地捕捉到他神色有变,究竟是太后还是沈首辅并无本质区别,他嘴角的抽搐,如此一群刺客,远不能让他泄愤。
“扔进水里。”
青山听罢,将地上的刺客凌空提起走了出去。
不是他心慈留给刺客一条生路,而是受了他一掌,那刺客筋脉早已断绝,心肺也被震碎,早就无活下去的可能,扔进水里亦是死路一条。
他换上干净的外袍,回到司予的房间,见竹桃已经为她换好了干净的衣物,正在用清水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渍,他让竹桃出去,亲手为司予擦拭。
她熟睡中的模样儿,好看极了,红润的面庞,精致的五官,还有那可爱的泪痣,但每次哭时都梨花带雨般惹人心碎。
赵炳楠用手背轻轻触碰她滚烫的脸颊,轻声说:“傻丫头,酒量不好还闹着要喝酒。别怕了,有我在,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
他这话刚说出口,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抖着手去握她的手,说:“对不起,都怪我。”
初见司予时,他以为他在祖母身边被保护地很好,他以为她仅仅是涉世未深的女孩,他以为在她面前他能保持冷静。
虚无之境内司予抱膝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对延清说着:“这就是这些天发生的事,关于宗庆,除了那日在太和殿前那一面,我就不曾再见他了。或许,我帮不了你什么。”
延清一把搂住她的脖颈,说:“郡主,为何你每次来都心情低落好像千疮百孔的感觉,开心点,好不?”
“那是因为我每次来不是昏迷就是喝醉。”
“也对,你只有深度睡眠时,才会来到这里。”
司予听后,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要来这里的方法,每次都来的莫名其妙,便问:“那也就是说,我若是想找你,只需要让自己喝醉就可以了?”
“可以这么说。”
“哦。”他平淡地回延清,良久又问她,“我是不是不该爱上他?”
这话她不知道除了延清,还能跟谁说。
延清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你我正在经历的,都是明日之史,可我却将你硬生生从其中拉到远处,这种感觉,不好受吧。身处历史之中的人未必有从远处看历史的人感触更深,我不该找你让你帮我,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每一个阶段,都该有你自己的体验。”
“既然如此,你该全都告诉我,反正都已经知道了。”
延清摇头,说:“我不能,上次我已经错过一次了。”
延清看了看司予腰间挂的镂空花鸟纹金丝香囊,摘掉眼镜,仰头看着那一排排的史书,良久,问她:“你舍得,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吗?”
“你说,他是我命中注定的人?”
她点头。
司予将头深深埋入衣袖之下,从中传出哽咽之声,哪怕他不是她的命中注定,她也已经离不开他了。
延清摸了摸司予的头,说:“你想哭便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回去之后,顺从你的内心,忘记这里吧。”
泪水浸透了枕巾,她是哭着醒来的,这吓坏了在一旁守着的竹桃。
“郡主,您怎么了?您是不是作噩梦了?”
司予猛然坐起,看着周围的一切,不知今夕是何夕,她抓着竹桃的胳膊问:“殿下呢?”
“郡主,晋王殿下一早下船去了,走之前特意叮嘱我给您准备醒酒汤。”
“下船?”
“对,咱们的船昨天夜里到扬州地界了,现在已经在码头停靠了。殿下说要在此处上岸,换乘车马去常州,他一大早来的时候您没醒,就先下船打点了,应该快回来了。郡主,您还好吧?”
司予此刻满脸泪痕还没擦,哭得额头挂着汗珠,她摇摇头说:“我没事。”
“要不您先把醒酒汤喝了。”
司予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胃中确实舒服了很多,但口中酸涩,想吃甜的东西。
“有没有糕点果子之类的?”她问竹桃。
“有!”
这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司予听出是赵炳楠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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