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坠茵落溷（二）
佳娘吃了饭便想着回去看三匹布有没有送到，哪里还有心思闲逛，陆南方便找了车送她回家。
又亲自将布匹抱到东厢的穿堂这才离去。心里记挂着今日要去南司衙门领俸禄还有心心念念的二百两银子，真是一刻也不能耽误了。
佳娘见他离去这才小心和彩月将布匹抱回房中。她细细思索着陆南方提的建议，她虽然从未见过陆南方说的这种经营方式，可是她觉得这种办法的确省时省力，而且若是她要去做衣服，这样的方式也很是清晰。
佳娘看着桌前描摹的一叠花样自言自语道：“怎么给人选样式呢？”
彩月听她这般问摸摸头道：“就那这个看呀。”
佳娘听她这样一说，只觉得顿时头脑清晰，忙将一叠花样拿在手里道：“我将花样都画出来，不，都绣在白布上，然后像书那般缝好，这样也可以随意翻阅，还不用担心像纸一样被扯坏。”
彩月闻言忍不住点头道：“夫人真是聪慧呢，那布料怎么看呢。。”
佳娘看着眼前五十两买的三匹布心里一狠道：“都裁手帕大小出来，也缝起来供人选。”
彩月心疼道：“可裁了一脚，就不完整了。”
“反正做衣服也要裁布，倒不如先这样试试，说不定看的人多了，定衣服的主顾也会多。这样就不愁以后买不到更好的料子了。”佳娘宽慰彩月也在宽慰自己。
“希望这三匹料子能卖出好价钱。”彩月祈祷道。
佳娘见她模样便笑道：“你快让常海去库房找找有没有白色的布匹，不论是什么料子，只要是素白的，若是绸缎料最好。”
彩月得了令，也不管其他只照着佳娘的吩咐就去找常海。只是越是临近账房，她的心就突突的。
“慌什么，我可是有大夫人的事要交代呢。”彩月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常海见是她便笑道：“彩月妹妹可是有事？”
“谁是你妹妹，你大可叫我彩月姑娘。”彩月道，以前彩云在时大家都叫她姑娘呢。
常海见她扮作大人模样实在好笑，当下便依着她叫了声：“不知彩月姑娘来找我是有何吩咐？”
彩月将手中买的一包肉脯递给他道：“这是大夫人给的钱买的，也给你一包。”
常海以为是大夫人买来分送众人的，便接过道谢：“多谢大夫人，也多谢彩月姑娘。”
彩月被她一声声姑娘叫的红了脸，扭头道：“大夫人让你看看库房里有没有素白的布料。”
常海忙找了库房钥匙道：“我记得是有几匹的，这就去瞧瞧。”
彩月跟在他身后，常海一身灰墨色的道袍，倒像是书生打扮。
“对了，你何时科考？”彩月问道。
“宣德四年，如今算起来还要再过两年。”
“那你考上举人老爷，是不是就不在陆家做账房了？”彩月心里有些紧张，她虽然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向本人求证。
说起考功名，常海眼里充满了憧憬与渴望：“若是有幸中举，衙门里便会派事情给我做，到时候自然不能继续做账房了。”
彩月不知怎的，心里隐隐有些痛。
香樟树的叶子盖住了刺眼的日光，但她还是觉得前路有些晃眼，晃得她眼睛疼。
她娘是厨娘，爹没死前是庄子里的管事，她是奴婢生的女儿，不管夫人对她多好，她也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小奴婢。
将来定是要像她娘那样，嫁一个像爹那样的汉子，然后再生一个像她一样的奴婢，世世代代都是这样。
可前面的少年，他能像当初大爷那样，穿着官服成衙门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打马游街，人生得意，然后再娶一个像夫人那样美丽的娘子，生一个像他一样俊朗的孩子，将来还做读书人。
她一步一步的跟着少年的脚步，踩着他踩过的青石板，却无端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鸿沟，相离的那么远，远到世世代代都无法靠近。
南京城那么多人此刻正在绿荫树下或做着事，或迎着风乘凉，可偏偏这城里数一数二天真肆意的小姑娘一路走着一路噙着泪。
常海没听到她的回应，转过身看着她的脸色道：“你怎么了。”
彩月心里的酸楚此刻尽化作委屈与恼怒：“凭什么我不可以参加科考？”
常海听闻愣了愣，他从未听哪个女子说过这样的话，思考片刻便答答道：“自古学堂里没有女学生，科考也只允许男子参加，这是朝廷的决定，你我也无法更改。”
彩月听他这番话，在眼圈里打转的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你别哭，我在外面看着，若是什么时候女子能看书科考了，我必然第一时间就通知你，可好？”常海只当她原来是想和自己一样读书科考的。
他心里责怪自己浅薄，平日里竟然觉得彩月只是一个爱玩闹的小姑娘，没想到她心里的志向竟不比他少。
彩月不敢再哭，可听着常海细心软语的宽慰泪珠半点也止不住，只胡乱的擦着脸点头道：“那你一定别忘了，别忘了来告诉我。”
常海忙点头道：“我定不会忘记。”
初夏的午后，树枝疏疏落落交错浮动，彩月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少年看着他眼里的关切，闪闪发着光竟比日光还亮。
彩月抱着一匹素白的丝绸回到东厢时，已经整理好了思绪。佳娘见她这次见了常海回来后脸色平静仍旧如同往昔，便不再多想。
陆南方到南司时，冯三老远就看到了他。
“大人！”
陆南方仍旧小心的缓缓走着路，每一步都像是在料峭山崖边。
“千户小心。”身旁的校尉极有眼里的扶着他过来。
“大人，这是曹大人给你领的。”杨金见他来，便从柜子里将银票交给陆南方。
陆南方这才接过随意看了一眼，不多不少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和一张二十两的银票。他慢条斯理的揣在怀里道：“我今日来也不单单是来领俸禄的，这些日子你们都在这儿帮着审讯，事情可还顺利。”
“那有啥不顺的，都挂上链子了。”冯三笑道。
陆南方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杨金答道：“回禀大人，我们这队审的是淮安府衙和上阳县衙的人，共计十二人，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现下就等着大人审了供词就可以交给佥事了。”
陆南方皱眉：“上阳县给我们审了？”
“是，因百户是人证，所以这个县令是我和百户审的，不过不该写的话属下也没写。”杨金将供词交给陆南方低声道。
陆南方看了看供词，这才点头道：“写的不错。 ”
想了想将怀里的钱摸出一百两给杨金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和卫所里的兄弟都辛苦了，这个你按着人头都分下去。”
陆南方看了一眼一旁吃瓜子的冯三道：“你们百户就不用算进去了。 ”
杨金也不客气，道了谢便收好了银票。
“大人…… ”冯三不可置信道。他出生入死，差点命都落在大锅里煮了，凭什么！
陆南方眼神晦暗扫了他一眼道：“跟我去趟昭狱。 ”
冯三无奈将瓜子收到布袋里，拍了拍手，心里腹诽：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戏文里说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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