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坠茵落溷（一）
陆南方先下了船，依旧是将手肘递给佳娘。依旧是如她回门那日一般，端方守礼。
佳娘低着头轻轻将手放在上面，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想问问他刚刚为何要与她说那些话。可从船上下来，脚踩在青石板上，一切又回到了现实，仿佛刚刚只是一场梦境。
她放开了他的手，回礼道：“多谢二弟。”
陆南方看了自己的衣袖上，还有她刚刚握住的痕迹，笑了笑并不在意：“你可是累了？”
佳娘轻轻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你可是在怪我方才……”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不答话。
“可当初娶你的人，是我。”陆南方沉声道，一字一句压得她喘不过气。
佳娘心里很乱，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既想听他说话又害怕他说出的话。又回到了人声鼎沸的岸边，她的思绪渐渐从梦境拉扯了回来。
瓮声瓮气道：“彩月还在等我们。”
说罢匆匆忙忙的离去，陆南方看着她的背影，窈窕纤细在翩跹衣带之中自从风流，他叹了叹还是跟了上去。
彩月见二人来忙将手中采买的东西提起来笑道：“奴婢买好东西了。”
陆南方已调整好了面容，此刻仍旧淡笑着问道：“不如就在前面吃了饭再回去？”
“好啊。”彩月兴奋道。
佳娘偷偷看了陆南方一眼，在他的脸上全然看不出刚刚发生了什么，如若不是他刻意回避她刚刚那一眼。
秦淮河边的坊间巷里皆是阵阵烟火，阵阵叫卖。三步一间脂粉店，五步一间珍宝楼，街上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陆南方小心在佳娘身后护着她，佳娘不敢将心思放到此间，只一味的看着两边的铺子装作不知情。
“那间钟记便是南京城做好的绸缎庄。”陆南方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解释道。
“可要过去看看？”
佳娘这才点了头。
钟记绸缎庄是百年的老字号，传言太祖也曾穿过他家的料子，掌柜的口舌如簧，嘴皮子翻得利索，说话也有趣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见佳娘听得仔细忙问道：“今日夫人来的巧，刚刚从杭州来的料子可要看看？”
杭州因有织造局在，这些年做出的料子已隐隐压了松江和苏州的势头，佳娘听他说自然是想看的。
掌柜的也不卖弄关子，忙让店里的伙计将料子抱了出来：“夫人请看，这可是今年新出的样式，京城都还没送到呢。”
亮草绿的真丝提花云缎，以浮雕式的竹叶为底纹，样式新颖精致，颜色鲜却不浮华，佳娘忍不住叹道：“当真是好料子。”
掌柜的得意道：“那是自然，这可是织造局出来的好东西。”
如今杭州每向宫中进贡丝绸万匹以供大内使用，又经海运卖到外邦，一来二去的流落到民间的货便更少了些，即使有价格也是不菲。
佳娘问道：“不知价值几何？”
“这布小店不裁剪，夫人若要买便只能整匹。这匹布不多不少十七两。”
彩月惊呼道：“十七两？我今日买这么多东西也不过才花了四钱银子。”她手里提了干果蜜饯，糖饼肉脯，又买了几朵绢花，这么多东西哪里比不上那匹绿布了？
掌柜的打量了她手中的东西矜持笑道：“姑娘手里的东西人人都能买，可小店这匹布可不是人人都能买的。”
陆南方见佳娘眼里的犹豫与挣扎，对掌柜说道：“就只有这匹布？”
掌柜的以为陆南方是佳娘的相公，忙笑道：“还有两匹呢，不过底纹和颜色不同，料子都是上好的云缎。”
果然伙计将另两匹抱来一看，一匹是杨妃色的喜上眉梢纹，一匹是栗杏色的云中飞鹤纹。
佳娘每一匹都喜欢，这布料不论是颜色还是底纹都是极好的，更别提这料子了。
掌柜的见佳娘喜欢又说道：“夫人若是都喜欢，不如三匹都买了，小人做主给夫人抹个零头，满打满算三匹布五十两如何？”
佳娘小声道：“不如三匹布四十五两如何？”
掌柜的佯装踌躇睨了陆南方一眼：“爷，夫人这价格我怕是有些为难。”
陆南方眼里含笑，摇头轻叹道：“我也拿夫人没办法。”
他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道：“给夫人送到上元县衙后的太平巷陆家。”
掌柜的见是一张五十两银票，眉开眼笑道：“多谢爷，爷对夫人可真是好呢。”
佳娘红着脸忙将袖中的五十两给递给陆南方道：“我有钱。”
掌柜的拿了钱自不理会二人之间的来往，只当是推搡调笑。
“这算是做衣裳的成本，如何？我先垫着下月从卖出去的银子里扣。”陆南方将银子递给她。
佳娘本就打算将布料用来做衣裳，只是因为价格有些贵，上次在马掌柜那里买的碧落蓝暗花罗算下来一匹布也不到十两银子，这才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罢了。
一顿午饭佳娘吃的心不在焉，秦淮河畔有名的知味观酒楼在佳娘的嘴里味同嚼蜡。
“你不必忧心，不过是五十两，定会赚回来的。”陆南方宽慰道。
佳娘心里又想要衣料，又想赶紧存够了钱置办一间店，故而心里烦忧，可又不知道如何与陆南方开口。
“这次做的衣服不妨用定制的方式，先做一件挂在铺子门口作为样品，若是有人要便裁料子做如何？”陆南方道。
佳娘点点头：“这料子金贵，的确不能浪费。只是我没有日日在铺子里，如何帮客人选样式？”
陆南方思忖片刻道：“不如你让绣娘将布料样式和衣服样式都列出来，放在店里。绣娘根据客人想要的衣裳雏形，比照着做出来岂不是省事些。”
佳娘听着他说的，心里暗自思量着大概要做的事情：“你说的是有些道理，只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经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下手。待我回去细想几日，到时还请你帮我参详。”
陆南方自然是求之不得，哪里有二话说。他倒是察觉了，只要佳娘一说到绣衣裳，挣钱便不会是别别扭扭的样子，反倒是落落大方。
摸清楚了佳娘的性情，他心情大好，吃着饭菜赞道：“知味观的味道果然是极好的，林掌柜每日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也不说出来看看别人。”
可佳娘觉得还是福运酒楼的味道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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