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春来(二)
宣德二年是丁未年,自洪武十八年起,朝廷就下令凡五品上的官员逢丑、辰、未、戌年必须进京朝觐,以便吏部和都察院考察黜陡。
胡安自吴峰下了昭狱起,就没睡过一晚的好觉。他宦海半生深知官场的人都是靠不住的,有气节的人当不了官,也成不了大事。
他早就忘了那个死在火中的外室,他和女人向来只是风花雪月哪里有半分真情。说他和女人谈正事,不过是锦衣卫那些刁奴的幌子罢了。
他是从二品布政使,按例是要由今上亲自考核。可今上狠起来来自己的亲二叔也能丢铁锅里煮,何况自己这个没有血缘的大舅哥。
胡皇后如今也艰难,天下人都知道当初是汉王妃举荐她的,她这个中宫皇后做得一日比一日尴尬,如今孙贵妃怀有身孕,更让她的处境雪上加霜。
兄妹二人虽未相见,但内心都是一样的苦楚。
连审了十日,吴峰才陆续交代了所有罪行。官场里几个是清白的,又有几个经得住锦衣卫昭狱手段的。
陆南方看着审讯的人交上来的一叠罪状,这次可真是如孙指挥使的意了。
正当胡安日日焦灼之际,布政使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南直隶北镇抚司佥事吕忠亲自督办,率了一百余人浩浩荡荡将衙门外的街围堵的水泄不通。胡安心中惊疑不定,但还是整理衣冠,亲自迎了出去。
“吕佥事,今日来我布政使司衙门有何贵干?”胡安咬着牙笑道。
吕忠面色凝重,眉宇间皆是肃杀之气:“下官这次前来是有关乎大人的前程和身家性命的要事,请大人随我到北镇抚司衙门走一趟。”
胡安脸色顿时苍白,双手微微颤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凡事进锦衣卫昭狱的,就没有全须全尾出来的。
“本官堂堂布政使,你们锦衣卫若是没有证据休想抓我。”胡安总归是见过世面的,虽然害怕却仍给自己威风:“你把孙继宗叫过来,是不是他为了让他妹妹当皇后,让你们在背后给本官罗织罪名”胡安怒道。
见胡安恼怒模样,吕忠冷哼道:“吴峰在昭狱中已经招供了一切,包括他与你之间的往来。至于指挥使大人如何就不是胡大人操心的。圣上已经钦定将胡大人你,交给北司处置。”
胡安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重锤击中,跌坐在青石板上,如今他不用日日提心进京述职之事了,因为没有机会了,他知道皇帝不会留他的活路了。
锦衣卫抓人,竟还想耍威风拒捕。吕忠见他如此不经事,更小瞧了几分。吩咐手下的人将他带走,布政使司衙门,不过半个时辰就被换了模样。
冬摧的枯枝如今已渐渐抽了新芽,掸尽旧雪,且与春深。
交趾却传来节节战败的消息,龙颜大怒,又听闻孙继宗来回禀胡安与汉王勾结,私扣南直隶税赋、私吞军饷、私铸兵器、豢养私兵等罪名,宣德皇帝只说了七个字:“身百死而罪莫赎。”
胡皇后听闻,顾不得礼仪脸面,尽除首饰未施粉黛,只着素衣跪在养心殿外请罪,心中无尽悲戚。
天下人都以为她横刀夺了本该是孙贵妃的皇后之位,可她的人生何时由她自己做过主。这个位置丈夫不爱,妾室不敬,整日谨慎小心,何曾肆意过一回。
未时将过皇后依旧跪在殿外,虽还未到夏日,可这样晒了几个时辰怕是凤体欠安:“皇上,皇后娘娘还跪着呢。”宣德身边的内侍出言提醒道。
“她愿意跪就让她跪个痛快。”宣德看着交趾的舆图,头也没抬道。
内侍对着殿外的小太监努了努嘴,小太监忙轻手轻脚缩着身子朝宁寿宫跑去,今日唯有太后来才能保全皇后的体面,脱簪请罪跪在殿外,岂非笑话。
掌灯时分,养心殿传了宣德旨意,中宫胡氏失德,责令闭门思过三月。交还皇后凤印,由贵妃孙氏协管六宫。
胡皇后笔挺着身子谢了恩,张太后扶起了她道:“你且先回宫,皇帝这儿,哀家来劝。”
胡皇后眼里噙着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母后不必替儿臣费心了。是胡家有错在先,今日儿臣请罪并非求恩典,而是请罚,如今皇上罚我,我反倒自在。”
张太后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可他的儿子却不明白皇后的心,反以为皇后是做戏要挟。若不论胡家之过,她是极满意皇后的。
宫外的百姓日子依旧如常,当下日月山河无恙,这几年收成也好,那便是圣上的功德。
自陆老夫人去世后,翠巧就把府里人的身契和老夫人藏的体己银子交给了佳娘。佳娘问她愿不愿意到东厢来,翠巧却已想好要去城外的庄子做事。因着彩云的事,佳娘听到去庄子总觉得不好,可见她心意已决,佳娘就还照着伺候老夫人时给她月例,又还了她身契只愿她今后婚嫁生子再不必为奴为婢。
春分那日陆家的院子到底是动了土种了两株树。一株芭蕉种在了垂花门,一株丁香种在了抄手游廊外。
内院女子若无要事是不能随意出垂花门的,这株芭蕉就是佳娘平日里目之所及最远的景致。
“夫人,不如请二爷给我们这边也种上新树?”彩月问道。
春和景明,担风拂袖。佳娘在穿堂晒着太阳,如今她既没有婆母去侍奉,也没有丈夫去服侍,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若是能一直这样,其实也是不错的,至少有一个安居之所家中不必为她忧心。
想及此,她即刻被自己惊住,她如何就有了留在这里的念头,习惯了他在对面住着。由秋到春,半年光景,她从不安走到了安心。
可她这一生从未真正开始过,便就此到结尾,似乎太不甘了。自打儿时看着父母开染坊做生意,她也学了些生意经。她想效仿松江府黄道婆那般做最好的布料,染别人染不出的颜色。
“我们就不必种了。”佳娘歪头看了看迎风摇曳的丁香,日光斑驳,树影摇曳,发间的白玉珠花晶莹,满院春深。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必种,也不必深陷这晦涩之春。
可少年如今身上难得的松快,这里终于是他的家了,或是上房梁揭瓦或是用铁锹挖地,不拘自在。
她看着树,他靠在游廊的墙边看着她。三月的风带着花气,吹得人里暖,看着佳娘被风吹起的袖摆,他笑了笑,说了开春就种上,他从未骗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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