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楹联书话

　　不久前我家盖了新房子，是一座两层的小洋楼。新房子坐落在自家原先的耕地上，紧挨着马路。这几年，村里人大都从村子里搬了出来，可能是时代变迁了，人们也随着大势告别了以往的砖瓦房。然而那些原来的老房子依旧在，它们一个个孤独的矗立在老宅子上。一到夜晚，显得格外静谧。

　　我家的新房子是父亲花了很大的心血才建造好的，那本是一片方正的庄稼地，很多人都对那片地有想法。曾有人出很高的价钱想买走，但是父亲始终没有答应。按照他的想法，那是留给我以及子孙后代的。等到房子竖立起来，村里人从门口经过总是赞不绝口，宽敞明亮的房子气派的耸立在那块风水宝地上，我知道它是父亲的又一骄傲。

　　然而父亲总觉得房子里缺少点什么，我们一家人都仔细揣摩着。终于我意识到了，原来已经建好许久的房子里还少了一幅中堂和楹联。我向父亲说明了此事，父亲也就突然地醒悟过来。的确，就连之前的老房子里还挂着父亲精心买来的中堂，可这么气派的新房子竟在我们的疏忽中还迟迟未曾挂上一幅像样的中堂。

　　中堂和楹联大概对每个**的家庭都是非常重要和不可或缺的。它就是我们的精神世界，少了它就好像家里丢了威严，也算不得是一个完整的家了。不管是富有还是贫穷，不论是官大还是普通的民众，只要有家就要有中堂和楹联。这是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传承。

　　因为读书的缘故，我对居家的中堂书画或是楹联非常的感兴趣，打小便是。我还记得从前有关这方面的故事，就比如我家先前的那座老房子，就有太多这方面的记忆。

　　最早的那个我已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有一年过年，父亲从集市上新买了一幅中堂字卷，包括一张很大的书卷以及两张窄一些的楹联。楹联上写的是：

　　“青松寿千秋，梅花香万冬”

　　父亲说是一位老先生现场写就的，老先生有很深的功底，写出来的字也是苍劲有力。我时常看着楹联，想象着字中的意境。松树是长青的，用它来代表寿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梅花不但有傲骨，香味也是干净清幽的，在冬季，可能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梅的芳华。所以我觉得这幅楹联真算得上有风骨，高贵而不俗套。有时想来，父亲之所以买它，也不无道理，因为从根上讲，父亲便是这么一位有气韵的人。

　　只是中堂的主卷，却一度让我们犯了难。老先生书写的时候用了很多的繁体字，且因为笔道深厚，许多的字是连起来的，就像狂草一样。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认得，包括许多去我家的客人，看到那幅中堂也都眉头紧锁。有一回外公去我家小住，我们便在吃饭的间隙仔细地讨论起来，我们一个字一个字的推敲，但整幅字我们也就认识一小半。最后的结果是尴尬的，我们已合力研究了半天，怎奈自己道行浅，连字也认不全。

　　还是很多年后，我才在一起机缘巧合中读懂了那幅中堂的奥秘的。那时我正读李白的诗，我看到有几个字与我家中堂上的很像，于是对照起来仔细看，果然如此。当年老先生不知何故，写了一首李白的诗，只是那首诗并不常见，所以很多人没有见过。

　　那是李白的《客中行》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大意是说兰陵美酒甘醇，就像郁金香芳香四溢。兴来盛满玉碗，泛出琥珀之光晶莹剔透。主人若是端出如此好酒，定能醉倒他乡之客。最后在酒醉酒醒之间，哪能分清何处是他乡何处是故乡呢？

　　李白是好酒之人，想必也是好客的。能写出如此的诗句，定然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老先生为我们的中堂写的这首诗，无疑是符合我家的情况的，父母都是老实人，但好客之心是从来不缺的。虽然我们一度的识不得其中的真意，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一直在用行动实践着其中的道理。

　　我打小就自恃清高，曾在院子大门的石柱上写下了两句对联。

　　“鹤鹿同算五湖寿，奇子共读四海书”

　　在我看来鹤与鹿都是寿星，大概它们都通着仙气，非常物可比。它们都是长寿的，自由的，好似能洞察一切地寿命，就像算命先生一样。对于我来讲，我自认为是不世出的奇才，我愿意与同道中人一起读尽天下的书。倘若真能这样，那也算比肩鹤鹿的仙人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便是以如此的英雄气魄要求自己，不得不说在少年时这招还是管用的。虽然有些自命不凡，但却能督促我进步。

　　我小学的数学老师也是个文人，他总会利用上课的间隙为我们讲些历史或有趣的事。他读了很多书，自然懂得很多的道理。有一次在班上他曾出了一个上联让我们对：

　　“进士尽是近视眼”

　　这是一个典型的谐音联，对上小学的我们来说是有难度的。大家想了很久没有对出来。唯有我想了一会答到：

　　“说时硕士数识尽”

　　尽管对的不算工整，但老师无疑是满意的。他大概从我的下联中看到了我的志向，尽管对一个小学生来讲，硕士还是极其遥远的存在，但我已知晓，心中是有数的。

　　每年的春节，我们都会贴春联。有几年我家的春联都是我写的，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格外的兴奋。因为读了那么多有关对联的书，终于要派上用场了。平常人家写的大都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或者是“日日财源顺意来，年年福禄随春到”，又或者是“一路平安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

　　唯有我家的对联与众不同。我会写道：

　　“五湖四海皆春色，万水千山总是情”

　　也会写到：

　　“遥想故乡儿时梦，天高海阔任我行”

　　我更能写到：

　　“身清心静古为道，退步其实在向前”

　　总之，只要是我写的，我家的春联是决然不同的，它有别人家没有的气韵，更有我对家及对未来的畅享。每次过年家里来客，人们总会看着我家的春联，不由得一阵凝思。也许在他们看来，这或许也是他们的新年梦吧。

　　《无题》

　　今持青苗栽满园

　　来年醉卧花草间

　　举头即见空中月

　　低头便是水中天

　　往昔爱恋高如山

　　而今思念似参禅

　　身清心静古为道

　　退步其实在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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